沈从文先生在《大公报文艺副刊》三十二期,畅论海派文人的丑态。说:“‘名士才情’与‘商业竞卖’相结合便成立了吾人今日对于海派这个名词的概念。……试为引申之,‘投机取巧’,‘见风转舵’……这就是所谓海派;邀集若干新斯文人,相聚一堂,或远谈希腊罗马,或近谈文士女人,……从官方拿到了点钱,则吃吃喝喝,办什么文艺会,招纳子弟,哄骗读者,……也就是所谓海派。感情主义的左倾,勇如狮子,一看情形不对时,即刻自首投降,且指认栽害友人,邀功牟利,也就是所谓海派。因渴慕出名,在作品以外去利用种种方法招摇……也就是所谓海派。”结末说:“妨害新文学健康处,使文学本身软弱无力使社会上一般人对于文学失去它必需的认识,且常歪曲文学的意义,又使若干正拟从事于文学的青年,不知务实努力,以为名士可慕,不努力写作却先去做作家,便皆为这种海派的风气作祟。”海派之罪大恶极至此,虽用最黑的咒语诅咒它灭亡,亦不为过。
然而,今日之“京派”有以异于“海派”乎?“京派”和“海派”本来是中国戏剧上的名词,京派不妨说是古典的,海派也不妨说是浪漫的;京派如大家闺秀,海派则如摩登女郎。“吾友”辛祖敛先生《论北平与上海》说,“京派的艺术家有梅博士足以代表,海派的艺术家则刘大师当仁不让。”若大家闺秀可嘲笑摩登女郎卖弄风骚,则摩登女郎亦可反唇讥笑大家闺秀为时代落伍。梅博士若笑刘大师卖野人头,刘大师必斥梅博士不懂文艺复兴。试就京派之现状申论之,胡适博士,京派之佼佼者也,也讲哲学史,也谈文学革命,也办《独立评论》,也奔波保定路上,有以异于沈从文先生所谓投机取巧者乎?曰:无以异也。海派冒充风雅,或远谈希腊罗马,或近谈文士女人;而京派则独揽风雅,或替摆伦出百周纪念千周纪念,或调寄“秋兴”十首百首律诗关在玻璃房里,和现实隔绝;彼此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海派文人从官方拿到了点钱,办什么文艺会,招纳子弟,吃吃喝喝;京派文人,则从什么文化基金会拿到了点钱,逛逛海外,谈谈文化;彼此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一成为文人,便无足观”,天下乌鸦一般黑,固无间乎“京派”与“海派”也。
所以,海派文人百无一是,固矣。然而穿高跟鞋的摩登女郎,在街头往来,在市场往来,在公园往来,她们总是社会的,和社会相接触的。那些裹着小脚,躲在深闺的小姐,不当对之有愧色吗?沈从文先生要叫京派来扫荡海派只怕言之过早呢!我看明日的批评家,决不站在京派的营垒,只对于海派在漠视与轻视以上取扫荡的态度,应当英勇地扫荡了海派,也扫荡了京派,方能开辟新文艺的路来!
中国今日还没有大作家,也没有大批评家;寂寞的文坛,也不容许批评家露脸,此起居注派所以风行一时也!呜乎!
选自《笔端》,1935年初版,上海天马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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