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

南方的天空是蓝的。蓝色的天空下面,有五月的麦笛和九月的芦笛。

芦笛是很悲哀的,很悲哀的,像他所属的那个季节一样。

夏天是围着绿色围巾的纨子弟;秋天的头发是很白的,秋天是有着萧疏白发的诗人!秋天是洒脱的,有着旷辽的心胸的;但是,你看,他常常孤独地一边结着松懈下去的草鞋,一边寂寞地凝望着那结群地飞过蓝色辽阔的天空,看起来是很寂寞很寂寞的淡褐色的雁群。

我常常听见,在辽远的,辽远的蓝色的湖沼那边,什么人在吹着芦笛,吹着一支凄惋的寂寞的曲子……

我听着,深深地激动了……

因而,我的窗扇慢慢地合着了,可是,我看见,那个吹着曲子的人,单独地走进辽远的,辽远的一座萧疏的林木里去……

而过不久,冬天便来了。

叶笛

叶笛也是很悲哀的,很悲哀的。

叶笛是那个孤单的乡土音乐家吹的,那个南方流浪的行吟诗人吹的……

那个人永远地沉默,永远地不说一句话。而当他用两片绿色的荔枝叶子在嘴上吹着的时候,使你感到一阵微微的惭愧,一阵负疚的微微的阴痛,一阵沉默和反省……

他沿着河岸走着。河流像一条蓝色的流动的叶子,上面照着流动的云絮,像纯白的柳絮一样,河流上面也漂浮着一朵朵白色的柳絮,像流动的云絮一样。

于是他吹起他的叶笛。把汹涌的感情吹进那两张小小的叶子里,祝福着白云和柳絮,和一切有着素淡的心的人们。

他的曲子慢慢地吹得愉快起来,但是有人咒骂他,骂他是不肖的流荡性,把家财流荡完了的败家子弟,于是,叶笛永远是很悲哀的,很悲哀的……

麦笛

而麦笛是愉快的。

笛是小小的笛子,淡雅的,黄色的麦笛子。

麦笛是每个人都会吹的,我们的村子里每个人都会吹的笛子:小孩子最喜欢吹的,天真的笛子;大人也吹的笛子。

麦笛是,捡一支圆胖的麦梗,才刈下来的麦梗,在上面裂了一缝,在嘴上润了一下,便可以吹出很好听的音乐的,简便的笛子。

丰收的季节,那麦穗最结实最可爱的,好收成的日子,便是麦笛最朗亮的日子。

吹着麦笛,把我心中的欢喜吹出来,把劳动的艰苦的欢喜吹出来,我吹着麦笛的歌呵。

吹着麦笛,把春麦的新鲜香味谱着音乐吹出来,把田野的露水和朝阳的香味,和肥料的香味谱着音乐从那小小的麦管里吹出来,把我们的劳动的心跳和希冀谱着音乐从那小小的麦管里吹出来吧!

吹吧。全村的集体的音乐团,我们每人一支麦笛,从这里那里,吹出我们的艰苦的劳作和收成的喜悦吧。

从那山一样地堆积着麦捆的手推车上抽出一支麦梗,每个人吹一支麦笛吧。

吹吧,吹着麦笛,吹着劳动的神圣,吹着梦的甘乐和舒吧!

选自《国民公报·文群》,1942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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