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卿:
上次的信超重了,贴了两份邮票。美国邮资国内22分,国外44分,一律是航空,无平信。
我们9月份的安排,除了开幕的Party,看两次节目,每天有人教英语(我不参加),有5个题目的座谈(每个题目座谈约3次)。聂华苓希望我们参加两个题目:“我的创作生涯”和“美国印象”。“创作生涯”我不想照稿子讲,只想讲一个问题:“作家的社会责任感。”昨天这里中国学生会的会长(他在这里读博士)来看我,我和他把大体内容说了说,他认为很好。“美国印象”座谈时间较靠后,等看看再准备。
我们在这里生活很方便,Program派了一个中国留学生(他本已在北京国际关系学院任教)赵成才照顾我们,兼当翻译。他是Program的雇用人员。
每星期四由“计划”派车送我们去购买食物。开车的是台湾人,普通话讲得很好。他对我和古华的印象很好。对赵成才说,想不到这样大的作家,一点架子都没有!这里有一个Eagle食品商店,什么都有。蔬菜极新鲜。只是葱蒜皆缺辣味。肉类收拾得很干净,不贵。猪肉不香,鸡蛋炒着吃也不香。鸡据说怎么做也不好吃。我不信。我想做一次香酥鸡请留学生们尝尝。南朝鲜人的铺子里的确什么佐料都有,“生抽王”、镇江醋、花椒、大料都有。甚至还有四川百瓣酱和酱豆腐(都是台湾出的)。豆腐比国内的好,白、细、嫩而不易碎。豆腐也是外国的好,真是怪事!
今天有几个留学生请我们吃饭,包饺子。他们都不会做菜,要请我掌勺。他们想吃鱼香肉丝,那好办。不过美国猪肉太瘦,一点肥的都没有。猪肉馅据说有带15%肥的。我嘱咐他们包饺子一定要有一点肥的。
我大概免不了要到聂华苓家做一次饭,她已经约请了我。
昨天我已经做了两顿饭,一顿面条(美国的挂面很好),一顿米饭——炒荷兰豆、豆腐汤,以后是我做菜,古华洗碗。
我们11月开头的两个星期将到纽约、华盛顿去旅行。最好是住在朋友家。纽约我准备住金介甫家,今早已写信预先通知他(美国人一般都在一个月前把生活计划好,不像中国人过一天算一天)。明天准备写信给李又安、陈宁萍、张充和。王浩的地址我没有带来,你打电话给朱德熙,让他尽快给我寄一个来。杨振宁、李政道我不准备麻烦他们了,不过,寄来他们的地址也好。到美国旅行,一般都是住在人家家里。旅馆太贵。
聂华苓问古华:汪老准备在这里写什么?古华告诉她我听了邵燕祥的话,不准备写大东西。聂说:其实是有时间写的。那我就多写几篇聊斋新义吧。
聂华苓的一个女儿年底要和李欧梵结婚。李欧梵我在上海金山会议上和他认识。我让他到Mayflower来自己选一张画。他在芝加哥大学,会请我和古华去演讲一次。聂华苓将把Program作家名单寄给一些大学,由他们挑选去演讲的人。美国演讲的报酬是相当高的。
我的地址在Mayflower后最好加一个Resident。
曾祺9月4日
松卿:
我应当带一个茶杯来的。美国的茶杯很不好用,就像咱家那种美国大学校杯一样,厚,笨。像校杯那样厚的杯子要五块多美元一个!
刚才接陈若曦从柏克莱打来了的电话,台北的新地出版社要出我的小说选,用美金付版税,按定价的8%计。出版社要我一张照片,一个小传,和评论我的文章。小传我可在这里写好寄给香港的古剑。照片家里能找得到么?评论文章找一两篇(出版社只是参考用)。评论要复印,留底。照片和评论都寄古剑。照片如找不到,我可在这里拍了寄去。
我在这里很好。聂华苓常打电话叫我们晚上上她家聊天。见到几位台湾作家。诗人蒋勋读过我一些小说,说得很喜欢。过两天陈映真要来。此人在台湾是大师。
我的讲话中英文本都交给聂华苓了。“我的创作生涯”,我不想照讲稿讲,太长。另外准备了一篇五六百字的短稿:作家的社会责任感。有一个中国留学生为我口译。我要把发言稿先给他看看,因为稿中引用两句杜甫的诗,他得琢磨琢磨。
我这两天在看安格尔的诗和聂华苓的文集。
如从家里寄照片到香港,要两三张——包括生活照。港台的风气,作品前面有七八张照片。
昨天我已为留学生炒了一个鱼香肉丝。美国猪肉、鸡都便宜,但不香,蔬菜肥而味寡。大白菜煮不烂。鱼较贵。
很想你们!在国外和在国内旅游心情很不一样。
曾祺9月6日
松卿:
你们好吗?我这两天不那么想家了。大概身在异国,没有不想家的。给我们当翻译的访问学者赵成才来了七个月了,我问他:“想家吗?”他说:“想!”
我的硝酸甘油丢了。大概丢在从东京到芝加哥的飞机上。我把药瓶放在夹克口袋里,大概溜出来了。你能不能在信封里寄几片来?我以为这里可以买到,赵成才到药店去问了,药倒是有,但是美国买药必须有医生处方。而到医院,又必须作严格检查,才开药。算了!聂华苓说安格尔有熟识的医生,看看他能不能开个药方,不过可能性不大。我想一次在信封里寄几片,不会被检查出来。实在寄不到,也没有关系,我想不致心绞痛。再说我还有三种防治心脏病的药。
我在这里生活很有规律,每天11点钟睡觉,早上6点起。刚到几天,半夜老是醒,这两天好了。今天一觉睡到大天亮,舒服极了。
这里可以写东西。我昨天已经把《聊斋》的黄英写好了。古华很厉害,写了一个短篇,还写了长篇的第一章。今天起我要开始酝酿写《促织》。
我们存款的银行要请一次客,聂华苓想要有所表示,安格尔出主意,让她跟我要一张画,请所有作家签名,我说当然可以。我让作家们就签在画上,他们说这张画很好,舍不得,就都签在绢边上。
昨天我们到海明威农场参观,一家人有几千亩地,主要种玉米。玉米随收随即在地里脱粒,然后就运送谷仓,只要两个人就行了。一家能请30多位作家喝酒、吃饭。海明威夫妇到过中国:北京、沈阳、广州……海明威夫人说北京是很美的城市。我抱了她一下。她胖得像一座山。
参观了大学图书馆,看不出名堂。借书不像邵燕祥说的那样简单。聂华苓说她有很多中文书,要看,可以去拿,我们可以看到好几份中文报纸,包括《人民日报》海外版。都是聂送来的。
聂看了我的三份讲稿,她说“我的创作生涯”可以在这里讲。“文化传统……”可以到耶鲁这样的大学讲。京剧可以给外国人讲,中国人听起来意思不大。
这些天我们要到林肯的故乡去,住一夜。除了看看那地方,主要是看几场球赛。
曾祺9月12日早晨
松卿:
我下月旅游行程已定。10月31日离开爱荷华,在纽约住6天,然后乘火车至费城。在费城住5天。11月11日从费城到波士顿,14日离波士顿经芝加哥回到爱荷华。
我在纽约住王浩家。费城住李又安家。波士顿哈佛大学会安排。一路都会有人接送,不致丢失,请放心。我在费城的宾州大学和哈佛都将作非正式的演讲,讲题一样:传统文化对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影响。
今天是中秋节,聂华苓邀我及其他客人家宴,菜甚可口,且有蒋勋母亲寄来的月饼。有极好的威士忌,我怕酒后失态,未能过瘾。美国人不过中秋,安格尔不解何为中秋,我不得不跟他解释,从嫦娥奔月,中国的三大节,中秋实是丰收节,直至八月十五杀鞑子……他还是不甚了了。月亮甚好,但大家都未开门一看。
按聂的建议,我和古华明晚将邀七八个作家到宿舍一聚,我正在煮茶叶蛋。(中秋节夜1时)
我们已经请了几个作家。茶叶蛋、拌扁豆、豆腐干、土豆片、花生米。他们很高兴,把我带来的一瓶泸州大曲、一瓶Vodka全部喝光,谈到12点。聂建议我们还要请一次,名单由她拟定。到Program来,其实主要是交际交际,增加一点了解,真要深入地探讨什么问题,是不可能的。
昨天去听了一次新英格兰乐队的轻音乐,水平很低。聂、安、古、蒋勋休息时即退场。聂问我如何,我说像上海大减价的音乐,她大笑,说:“你真是煞风景。”又说:“很对,很对,很像!”
昨晚芬兰的Risto回请我和古华,说是Dinner,实际只有咖啡、芬兰饼(大概是荞麦做的),一瓶芬兰Vodka。主要的菜倒是他请我做的茶叶蛋。闹半天,他是对我们作一次采访。他对中国很感兴趣,也颇了解,问了很多问题,文学、政治、哲学、心理学、书法……他的夫人是诗人,又是芬兰晨报的记者。我问今天的谈话,他们是否要整理发表。他们说:要。我想我们的谈话都没有问题,要发表就发表吧。
今天是安格尔的生日(79岁),晚上请大家去喝酒,谢绝礼物,但希望大家念念诗、唱歌、表演舞蹈。我给他写了一首诗:“安寓堪安寓(他家的门上钉了一块铜牌,刻字两行,上面一行是Engle,下面是中文的“安寓”),秋来万树红。此间何人生?天地一诗翁。此翁真健者,鹤发面如童。才思犹俊逸,步态不龙钟。心闲如静水,无事亦匆匆:弯腰拾山果,投食食浣熊。大笑时拍案,小饮自从容。何物同君寿?南山顶上松。”安的女儿蓝蓝昨天到这里看了,说把她爸爸的神态都写出来了。
我带来的画少了,不够分配。宣纸也不够用。
我决定把《聊斋新义》先在华侨日报发表一下。台湾来的黄凡希望我给台湾的联合文学,说是稿费很高,每一个字一角五分美金。但如在台湾发表,国内就不好再发表。在美国发表,国内发,无此问题。华侨日报是左派报纸,也应该支持他们一下。人不能净为钱着想。15日华侨日报的王渝和刘心武均到lowa,我想当面和他们谈一谈。先跟心武说说。
古华想在lowa待到12月15日,再到旧金山一带去。这样就得申请延长护照。我现在想从波士顿回到lowa后,哪里也不去了。大峡谷,黄石公园,也就是那么回事。11月14日回到lowa至12月15日,还有一个月,我可以写一点东西。继续改写《聊斋》。我带来的《聊斋》是选本,可改的没有了。聂那里估计有全本,我想能再有几篇可改的。另外也可以写写美国杂记。
10日到密苏里州汉尼城堡看了看马克·吐温的故乡。看了《汤姆·索亚历险记》的背景Camero
Cave。这个Cave和中国的山洞不一样,不是钟乳石的,是黄色的石头的,里面是一些曲曲折折的大裂缝。石头上有很多人刻的名字,美国人也有“到此一游”之风。到处看看而已,没有多深的印象。密西西比河有一段很美。马克·吐温纪念馆没有中国译本(有一本台湾的),我要建议作协给纪念馆寄几本来。(12日)
昨天安格尔家的Party很热闹。Program的成员都去了,还有不少别的客人。很好的香槟。好几位诗人读了给安和聂的诗。我也念了那首诗,用中文念,赵成才翻译。诗是写在一张宣纸横幅上的,安格尔自己举着,不时探出头来做鬼脸。一个作家打非洲鼓唱颂歌。南美西班牙语系(不同国家)的诗人弹吉他且歌且舞,很美。古华“打”了一支湖南山歌。非让我唱京剧,唱了两句大花脸。墨西哥诗人Zavala对赵说Wang是今天的most。
我的讲话稿《我是一个中国人》和《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华侨日报决定发表。王渝明天来,将把稿费带来(先付)。台湾诗人蒋勋把他用古代传说写的小说给我看,想请我写一篇序。这个序可不好写,但不能推却。(13日晨)
松卿:
我又回来了。Mayflower是我们的家。蒋勋、李昂、黄凡都回来了。他们都说:“回家了。”说在外面总有一种不安定感。昨天下午到的。在自己的澡盆里洗了洗澡,睡在自己的床上。今天早上用自己的煤气煮了开水,沏了茶,吃了自己做的加了辣椒酱的挂面,真舒服。我要写一篇散文:《回家》。虽然Mayflower只是一个Residence
Hall。
我旅行了半个月。路线是lowacity—芝加哥—纽约—纽海芬—费城—华盛顿—玛丽兰—费城—波士顿—芝加哥—lowacity。
一路接待都很好,接,送。否则是很麻烦的。芝加哥、纽约、波士顿的机场都很复杂,自己找,很难找到。纽约住王浩家,费城住李克、李又安家,玛丽兰住在玛丽兰大学宾馆里,波士顿是住在一个叫刘年玲的女作家(即木令耆)家。回芝加哥是打电话请芝加哥领事(管文化的)王新民接我们。最后一站由西达碧瑞斯机场到lowacity是赵成才请一留学生开车去接我们。
在纽约,头一天(31号)休息。第二天,金介甫夫妇开车带我们去看了世界贸易中心,即号称“摩天大楼”者。这是两幢完全一样的大楼,有100多层,全部是不锈钢和玻璃的。这样四四方方,直上直下的建筑,也真是美。芝加哥的西尔斯塔比它高,但颜色是黑的,外形也不好看,不如世界贸易中心。看了唐人街、哥伦比亚大学。1号下午即被郑愁予(台湾诗人,在耶鲁教书)拉到纽海芬,住在他家。两天后回纽约。当晚在林肯中心世界最大的歌剧院看了歌剧《曼侬》。歌剧票价很贵,这个歌剧最高票价是$95。王浩买的是$40的,二楼。这个歌剧院是现代派的,外表看起来并不富丽堂皇,但是一切都非常讲究。4号白天《中报》的曹又方带我和古华到“炮台公园”去看了看自由女神(我们在世界贸易中心已经看过一次)。远远地看而已。要就近看,得坐船(自由女神在一小岛上),来回得两个小时。不值得。就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4号晚上听了一个音乐会,很好。前面是瓦络纳的一首曲子,当中是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最后一个没有记住(说明书不知塞到哪里去了),但曲子我很熟,演奏非常和谐。5号本来王渝要请我们看一个裸体舞剧,剧名是意大利语,我记不住,意思是“好美的”。这个剧是美国最初的裸体舞剧,已经演了十几年,以后的裸体舞剧都比不让它。但王渝找不到人陪我们去。王浩没有兴趣(从王浩家到曼哈顿要走很远的路),我们也累,于是休息了一天。
我和王浩41年没有见了,但一见还认得出来。他现在是美国的名教授(在美国和杨振宁、李政道属于一个等级)。他家房间颇多,但是乱得一塌糊涂,陈幼石不在。但据刘年玲说,她要在,会更乱。这样倒好,不受拘束。王浩现在抽烟,喝酒。我给他写的字、画的画(他上次回国时托德熙要的),挂在客厅里。
李克、李又安是很好的美国人。他们家的房子是老式的,已经有100多年历史,干净得不得了。因此我每天都把床“做”得整整齐齐的。他们的生活是美国人里很有秩序的。每天起得较早,7点多钟就起来(美国人都是晚睡晚起的),8点半吃早饭。李克抽Pipe,我于是也抽Pipe(王浩把他两个很好的旧烟斗送给了我——我到纽约本想买两个Pipe)。李又安得了肺癌,声音都变得尖细而弱了。她原计划今年到中国,因为身体不好,未成行。她想明年到中国去,我看够呛。她精神还好,唯易疲倦。她好像看得不那么严重。你给德熙打电话时,告诉他李又安得了癌。
Maryland大学请我去的是余教授,她是教现代中国文学的。到Maryland的晚上,她请客,开门迎接时说:“我是余珍珠。”我以为是余教授的女儿。此教授长得不但年轻,而且非常漂亮。是香港人,英语、国语、广东话都说得非常地道。我演讲时她当翻译,反应极敏锐,翻得又快又好。李又安说她曾在联合国当过翻译,有经验。
费城没有什么好玩的。有一个独立厅,外面看看,建筑无奇特处,只是有纪念意义而已。因为下大雨,我们只在车里看了看。李克说里面就是一间空房子。到宾州大学博物馆看了看,“昭陵六骏”的两骏原来在这里!李克说他曾建议还给中国,博物馆的馆长不同意,说:“这要还给中国,那应当还的就太多了!”晚上看了看馆藏东亚美术画册,有一张南宋的画,标题是fishingman
on the river,我告诉李克,这不是打鱼,而是罱泥。李克在第二天我的演讲会上做介绍时特别提到这件事,以示“该人”很渊博。
华盛顿是非看不可的,但是正如那位娇小玲珑的余教授所说:不看想看看,看看也不过如此。去看了“大草坪”,一边是国会大厦,一边是林肯纪念碑。林肯纪念碑极高,可以登上去(内有电梯),但是候登的人太多,无此雅兴。倒是航天博物馆看了眼界。阿波罗号原来是那么小的一个玩意(是原件),登月机看来很简单,只有一辆吉普那么大,轮子是钢的,带齿。看了现代艺术博物馆。毕加索已经成了古典了,展品大都看不懂。有一张大画,是整瓶的油画颜色挤上去的,无构图,无具象,光怪陆离。门口有一大雕塑,只是三个大钢片,但能不停地摆动。美国艺术已经和物理学、力学混为一体。看了白宫,不大。美国人不叫它什么“宫”,只是叫“白房子”,是白的。据说里面有很多房间,每星期一——五上午10点~12点可以进去参观。我们到时已是下午,未看。
波士顿据说是很美的,我看不出来。主要是有一条查尔士河,把许多房子都隔在了两岸,有点仙境。刘年玲带我们去看了一个加勒夫人的博物馆。加勒是个暴发户,打不进波士顿的“四大世家”的交际界,于是独资从意大利买了一所古堡,原样装置在波士顿。这是一所完全意大利式的建筑,可以吃饭,刘年玲说这里的沙拉很有名。我们都叫了沙拉,原来是很怪的调料拌的生菜。在国内,沙拉都有土豆,可是这种叫做“凯撒沙拉”的一粒土豆都没有,只有生菜!我对刘年玲说:我很怀疑吃下一盘凯撒沙拉会不会变成马。去市博物馆看了看,很棒!宋徽宗摹张萱捣练图在那里。我万万没有想到颜色那么新,好像是昨天画的。中国的矿物颜色太棒了。我很想建议中国的文物局出一本“海外名迹图”。
在波士顿遇到法国的一位Annie女士。此人即从法国经由朱德熙的一位亲戚介绍,翻译我小说的人。她(和她的丈夫)本已购好到另一地方(我记不住外国地名)的飞机票,听说我来波士顿,特别延迟了行期。Annie会说中文,甚能达意。她很欣赏《受戒》、《晚饭花》,很想翻译。我说《受戒》很难翻,她说“可以翻”。她想把《受戒》、《晚饭花》及另一组小说(好像是《小说三篇》)作为一本。我说太薄了。她说“可以”。法国小说都不太厚。Annie很可爱。一个外国人能欣赏我的作品,说“很美”,我很感谢她。她为我推迟了行期,可惜我们只谈了半个钟点还不到。Annie很漂亮。我说我们不在法国,不在中国相见,而在美国相见,真是“有缘”。
我在东部一共作了5次演讲。在耶鲁、哈佛、宾大讲的是《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或中国作家的语言意识,或我对文学语言的一点看法》,在三一学院和Maryland讲的是《传统文化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在三一学院讲的不成功,因为是照稿子讲的,很呆板。听的又全不懂中文。当翻译的系主任说英文稿翻得很好,是很好的英文,问是谁翻译的,我说是我老伴,他说:“你应该带她来。”同样的内容,在Maryland讲得就很成功。这次应余教授的要求,还讲了一点样板戏的创作情况。
我在lowacity没有什么事了。20号要讲一次美国印象。24号要到依阿华州的西北大学演讲一次,我想还是讲语言问题——我对语言有自己的见解,语言的内容性、文化性、暗示性、流动性,别人都没有讲过。我在哈佛讲,有一个讲比较文学的女教授,说听了我的演讲可以想很多东西。(11月15~16日)
文艺报副主编陈丹晨来了。昨天晚上华苓请丹晨,我带了20个茶叶蛋去,在她家做了一个水煮牛肉。
我的讲话《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中报要发表,明后天我要写出来(讲的时候连提纲都没有)。今天没有时间。《聊斋》已发表。王渝在电话里告诉我稿费请古华带来。
美国的天气很怪。到波士顿,夜里下了大雪。美国下雪,说下就下,不像国内要“酿雪”——憋几天。说停下就停了。下雪,很冷。刘年玲的丈夫说爱荷华要比波士顿低10℃,结果我到了爱荷华十分暖和,比我走时还暖,穿一件背心、夹克就行了。我到华苓家吃饭穿的是那件豆沙色的西服。不过昨天下了雪,夜里又冷了。
丹晨和老赵一会来吃饭,我得准备一下。
曾祺17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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