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欢迟疑片刻,才道:“是我连累了你。”魏子摇摇头,道:“是我们太小瞧了彭倨。”初一微微叹一口气,道:“我瞧你们和那个彭倨,倒是你们不对在先。”魏子嘿嘿一笑,道:“天创众生,物竞其能,这世界自然是弱肉强食。她道行高深,我们自然不敢招惹她。可是她要是技不如人,败在我们手下,那也怨不得我们……”话犹未完,突然听得前方草丛里一个甚是暗哑的声音说道:“奇怪,为什么他说的道理,和夫子说的,并不一样?”众人吃了一惊,不提防有人到此,居然众人都无所觉,不由得大是警觉,循声望去,却见前方高有丈余的茅草之中,隐隐坐有两个人影,众人尚未发言,却听两人中一个无比清脆明亮的声音道:“我哪里知道。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魏子忍不住喝道:“是谁,谁在那里?”起先那个甚是暗哑的声音道:“岂有此理,你们跑到我家园子里,倒问起我们是谁来?你们的尊长没告诉你们,上门为客,先要自报家门的吗?不瞧在你们替我们杀掉了那个讨厌的蛊雕,我早把你们的屁股踢成两半了。”那个清脆嗓音咯咯笑道:“你又吹牛,你这左脚崴了,走动都喊乏力,哪里还能踢人。”那暗哑声音笑道:“我还有右脚可用。”那清脆嗓音笑道:“不成。你使唤右脚踢人,左脚可站不稳当,会摔倒,这摔倒了可踢不成了。”那暗哑嗓音哼了一声,道:“呆子,我自然可以坐着踢。”那清脆嗓子笑得更大声,道:“好哥哥,你跟那个老夫子把脑子学坏了,他们怎么肯让你这个瘸腿的小傻瓜坐着踢呢。”

  那暗哑嗓子笑道:“你成天不学无术,就知道找些漂亮的衣衫,哪里知道,做人,顶顶重要的,就是自省其身。夫子跟我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些人既然知道自己错了,自然都肯悔改,都肯认罚,自然会乖乖的让我踢他们的屁股。”那清脆嗓子咯咯笑道:“既然如此,你试试看叫他们别动,让你踢上一脚试试看。”那暗哑嗓子却笑了起来,道:“你又呆了。他们替我们杀掉了蛊雕,我可不能踢他们的屁股了。”

  魏子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忍不住喝道:“什么人,给我出来,装神弄鬼,是哪个道门的妖人?”那个暗哑嗓子立时怫然不悦,道:“你们真不讲道理。我们在自家园子,有什么可装的。你们不请自来,还不快自报家门。”初一心里甚奇,忍不住道:“我叫初一,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里是你们家的园子吗?怎么倒没瞧见什么围栏篱笆?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那暗哑嗓音笑道:“这自然是我家的园子。鹿吴山草木不生,我兄弟二人从东海方丈岛上,搬了灵台阁阁下的泥土三万斤来此,才种的这一园的花木。在下复姓陈宝,草字子美,我家兄弟复姓孔爵,小名唤作玉郎。”

  初一听他说话,心里暗暗动了心思,因道:“我们都是初来贵地,实在不知道这是两位高人的府邸,多有冒犯,还望见谅。两位高人见多识广,不知道可听说过漆吴山的赑屃?”子美“啊”了一声,道:“你们要找赑屃么?他们自命不凡,个个都自以为是天神后裔,不把常人放在眼中。我很不喜欢他们。连玉郎也不喜欢。”初一忙道:“我们找他们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陈宝先生可以告诉我他们住在哪里吗?若肯见告,感激不尽。”子美笑道:“你这人可真会说话,不告诉你都不好意思了。这样罢,他们在什么地方,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在心里很多年,问过了许多先生,都不能告诉我答案,我想请教一下阁下,阁下若是能告诉我,那我不但告诉你道路,还告诉你怎么进去;若是阁下答不出来,那我就只能告诉你道路,不会告诉你怎么进去。”

  初一点头道:“既然陈宝先生有此疑问,还请见告。”子美笑道:“夫子说礼,礼者,人之所制,非天之命,不过以霸者之力行之,天下莫不敢从;试问阁下,难道天生人物,已有优劣吗?若人人生而平等,怎么人世会有贵贱之分,高下之别?人不循天道而行,而以私心自度,不但不受天谴,反受天恩,这是何道理?”初一立时哑然,好半晌,才摇头道:“兄之问,不才无能回答。”那子美一声叹息,道:“我瞧你似是高人一筹,智珠在握,不想还是不能答我所问。”却突然听得玉郎笑道:“好哥哥,你真真是被夫子教坏了。我瞧那些夫子不过比咱们老得快些,说到学问,未必就高过你了。你倒真会无事找愁。”说着便将那赑屃居地告诉众人,末了拉起子美,道:“走罢。咱们家去,别搭理这些人。”

  那子美随玉郎起身,两人缓步走在那草丛之中,那草丛被两人分开,在夜风之中轻轻晃动,仿佛被轻舟分开的碧波,众人始终瞧不清楚两人长相,只偶尔瞅见两人分开茅草的那两双手,那两双手十指纤长,白如璧玉,不多时,便走得没了踪影。殷毓黧这才道:“我瞧他两个倒不太象人。”赵墨点头道:“他们没有妖气,但是举手投足,言谈之中,却始终不太象人。”初一微微颔首,道:“那有什么关系。我瞧这人做不做,也不过如此。”说着倒皱起了眉目,赵墨嘿嘿一笑,在他肩头一拍,道:“你不会也跟那个子美一样,把脑子弄糊涂了罢。”初一微微一笑,道:“少胡说。既然知道了地方。你合一合眼,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咱们就过去。赑屃乃是传说中的龙族,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要他们的血,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众人便盘腿坐在一起,殷毓黧放出丁宁来,让初一替她针治,丁宁断掉半截尾巴,痛得眼泪花子直转。殷毓黧虎着脸道:“能捡回小命就不错了。今后好好的修炼,道法高深了,去把那个老蜘蛛嚼来吃掉。”初一针完丁宁的断尾,对丁宁道:“没事。这尾巴是妖气最重,最难炼化的部位,这尾巴断了,是福不是祸。”丁宁呜呜叫了两声,不肯说话,只蜷在殷毓黧脚边,殷毓黧一把提起她来,道:“别死缠歪拧的,坐直了。做人就得有个人样。瞧你这骨架,歪歪倒倒的,一瞧就看出你的本相来了。”

  待到天明,殷毓黧收起丁宁,五人一行,腾空飞起,望漆吴山而去。漆吴山处于东海之滨,山上草木俱无,只有巍峨高耸的乱石。秃山之上,难得见到活物,只偶尔会见到有些褐红色的怪蛇,这蛇身子甚长,足有十尺,偏偏生有一个五彩缤纷的凤头。这怪蛇往往盘在乱石堆中,那头晃眼一瞧,倒象是一朵开得极大的野花,众人竟都不认得。飞到玉郎所说的地界,众人瞧来,那赑屃所住之地乃是海边的一处危崖,危崖之下,是一望无边的海滩,危崖之上,却是一片空白,不见一物,只是乱石之中,生有许多怪蛇。那怪蛇盘在石上,一动不动,偶有海上海鸟飞至,停于石上,这怪蛇便猛然窜出,一口将海鸟咬住,囫囵吞下。众人瞧了半日,却终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殷毓黧忍不住道:“那个玉郎是不是随口说说,哄我们来的。这里就这么个断崖,哪里有什么赑屃,就只有一堆怪蛇而已。”赵墨眉头紧皱,道:“我瞧那个子美玉郎,都不象骗人的。想来这里有什么玄机。咱们没瞧出来。”

  初一摇头道:“或许这里有什么奇怪的阵法障眼法之类,站这里也瞧不出来。现在日上半山,我也看不出个名堂,不如咱们下去找个地方,先休息一阵,等到晚上有了星宿,我可以以星宿定位,查看是不是有什么阵法障眼。”殷毓黧奇道:“怎么你布阵也要以星宿定位,观看障眼法术也要星宿定位呢?轩辕瞳那个老妖婆精通奇门遁甲,我看她布阵破阵,从来不需要星宿的。”初一微微一笑,道:“咱们学的不一样罢了。”魏子瞄了初一一眼,道:“想不到你瞧来不多大,居然精通阴星鬼位之术。”赵墨一头雾水,道:“阴星鬼位是什么法术?”初一淡淡笑道:“你这脑子不好使,就是告诉了你,你也不明白。这术法难学难精,学了也没多大用处,只不过算来好玩罢了。”

  众人无奈,只得在危崖边上驻足,静候天黑。众人才等得不到一个时辰,殷毓黧突然道:“我师父来了。”初一瞟了她一眼,并不多言,双手结印,轻轻念道:“木石潜踪,潜光蔽影。”众人脚下一软,立时陷入地面三尺,隐匿去了踪迹。果然不过片刻,天空之中,隐隐可见法宝御空飞行的灵光飘然而至。灵光飞行甚速,才见法宝灵光,不过瞬息之间,人便已经飞至。众人瞧去,却见来的一行四人,打头的正是轩辕瞳,她瞧来精神奕奕,全然瞧不出中毒的迹象。只是她左手手臂之上,缠有一条金色的水蛭,那水蛭正咬在她手腕之上,似乎正不断吞噬她的血液,轩辕瞳被吸出的血液乃是绿色黑色混杂,瞧来十分可怖,那毒血在那水蛭体中浸淫片刻,竟然化作了红色,这水蛭便将红血从新注入轩辕瞳体内,以此循环,一刻不停。轩辕瞳身边,站有一个娉婷少女,正是夏文侯。两人身后,尚站有两个精神矍铄的老道,两人面目红润,却都是一头红发,一个身着白袍,端然而立,大有飘然出尘之状;一个身着杏黄道袍,水袖风动,真是神仙品格,瞧得众人尽皆默然,不敢出声。

  却见轩辕瞳皱眉道:“就是这里了吗?怎么倒一个人瞧不见?”那白袍道人四瞄了数眼,道:“这是一个避水结庐阵法。也不稀奇。”说话间,这道人伸出右手,捋起左手道袍,露出光洁的左手手臂,右手在左手手臂之上画得两个符咒,画完,猛然叱道:“七童卧斗!”其手臂之上,立时“嗤”一声响,闪现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那光芒立在空中,竟然将无形无迹的虚空划开了一条长有十来丈,宽有两三丈的巨大缝隙。自缝隙之中望去,却是另外一个世界。白袍道人朝三人点点头,道:“走罢。进去瞧瞧。”四人便鱼贯而入。四人走入那缝隙之中,过得好半晌,赵墨等才回过神来,初一赞叹不已,道:“这道人好精深的功力,竟然能用术法强行撕裂法术结界。殷姑娘,你可认得他们是谁?”殷毓黧冷哼一声,道:“那老道叫作滕飞卿;穿黄袍子的那个叫作祁端己,都是赤城山的老不死的。”说话间众人来到那缝隙之前,却见那缝隙之中,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只见缝隙之中,天色昏黄,万物都镀有一层金色,缝隙下方乃是一排石阶,石阶向下,直通向大海。那石阶一直蜿蜒到海中,那海水十分乖觉的在石阶两旁分开,仿佛两道水墙。

  魏子一马当先,跃入那缝隙之中,朝初一等招招手,便昂然走入。众人随他进来,顺着石阶走入海中,海水立在石阶两旁,此刻海面上波涛甚大,两边的海水不住澎湃,却没有半点落在石阶之上。这石阶甚长,直走了有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完结,此刻众人已经走入深海,石阶两旁的海水已经高有百丈有余,海水之中有甚多游鱼,见到有人,却并不害怕,都游到水墙边上,似是贪看稀奇。殷毓黧大皱眉头,道:“这石阶不知还有多长,难道这些赑屃,都是住在深海的乌龟不成?”魏子沉声道:“恐怕还远。适才的那四个人进来,我们跟了这半日,都不见他们的背影。”赵墨大是不耐烦,道:“既然如此,不妨让我试试。”殷毓黧一怔,道:“你又要乱来?”赵墨朝她一眨眼,道:“这还不是为了让你早点找到解药。”说着双手结印,轻轻念道:“遁破,水遁!”众人陡然之间,猛觉一股大力卷来,瞬时之间,便“嗖”一声窜入那海水之中,顺着那石阶,奇快无比的飞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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