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未曾稍停,一路风驰电掣,过得仆勾山,便是咸阴山,咸阴山乃是秃山,既无山泉,亦无草木,满山只得光滑的巨石,那巨石浑然一块,直有数百丈之围,非人力可雕琢之物,山上不见有活物,却阴森森的直砭人眉目,叫人肌肤发凉;赵墨皱眉道:“这山怎么如此古怪?”初一道:“这是个极阴之地,其地下深处,有幽冥鬼眼,可以直通鬼域,有这样的鬼眼在,自然阴气会刺骨。”赵墨恍然,飞得一段,瞧见地面数处,都有巨大的巨石柱,石柱之间,筑有神坛,数处尚有巫祝正在祭祀。赵墨诧道:“这里阴气这样重,恐怕时常闹鬼,这些人在祭祀什么大神吗?”初一摇头道:“那倒不是,这里的巨石阴气很重,能照出才死未久的鬼魂的灵体。恐怕这些人是在招魂。”殷毓黧冷笑道:“就看他们这样的手段,也想装神弄鬼!”初一瞧她架势,倒想去吓唬人,当下在她肩头一拍,道:“别多事。别耽误你祛毒的大事。”殷毓黧这才作罢。
咸阴之后,乃是洵山,洵山满山都是横流的山泉飞涧,泉水涧水之中,隐隐紫色的光芒闪耀,赵墨大是好奇,道:“那是什么东西?”初一摇摇头,道:“往常我倒也见过这紫光,只从来不曾留意瞧过。这倒真不知道。”殷毓黧对赵墨道:“你去抓一个来瞧瞧不就知道了。”赵墨果真落下云头,到一山泉边上,殷毓黧瞧他自清澈见底的水中摸上来个东西,捧在手里瞧个不住,才一眨眼功夫,就见他“哇哇”大叫,将那东西丢回水里,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当下和初一跟了过来,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赵墨皱眉道:“何必问我,一看自知。”两人转头望那水中,却见溪水之中,满是一种紫色的小螺,这螺壳晶莹剔透,如同瑰宝,其中隐隐可见有螺肉蠕动,美不可言,初一瞧得高兴,随手捞起一个,那小螺出了水来,映在日光下,竟发出耀眼的紫色光晕来,初一忍不住道:“真美。”赵墨却失声叫道:“快丢掉……”话音未落,却见那小螺中探出那螺肉来,这螺肉一出,立时腥臭无比,其味比之荒野腐尸,有过之而无不及,且那螺肉生得极其丑恶,软塌塌的一陀肉上满是脓疱,脓疱上还流着紫色的汁液,初一吓得一跳,立时将它丢掉,那紫螺掉在地上,喀一声响,摔得稀烂,臭味立时四溢。
三人齐齐飞起,初一皱眉道:“这样美的壳,却生就这样丑恶的肉身,真是造物弄人。”殷毓黧嗤笑道:“人何尝不是如此。你瞧轩辕老虔婆五官何尝不是标致,其心地之狠,孰能猜测。”初一嘿然不言,半晌,才摇头道:“人便是常常以貌取人,越是美貌的东西,或者也就越能伤人。”赵墨全然没有他两个感叹,只一脸傻笑的指着泉水边的一物笑道:“你们瞧瞧,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怪物,奇怪,它怎么活呢?”两人顺眼瞧去,却见泉水边的草丛中匍匐有一头山羊,这山羊晃眼一瞧,并无怪异,细细一看,却叫人难以置信,这山羊竟然没有嘴。殷毓黧吓了一跳,道:“这一路瞧见的怪物不少,这个最是妖异,没有嘴,这妖孽吃什么?岂不是要活活饿死。”赵墨嘻嘻直笑,飞到这怪羊面前,抚摸它的软毛,初一微微一笑,道:“别闹,没嘴的可不一定就不会咬人。我瞧它倒有些象羊患,羊患乃是不死之物,也算得是祥瑞之物。别去招惹它。”殷毓黧奇道:“就算是祥瑞之物,不吃东西岂有活理,又不是得道的妖孽。”
初一瞟了他两个一眼,噗嗤笑道:“谁说它不是?这羊患是羊的胆脏之中凝结的碎石所化,根本就是不什么血肉之躯,它长嘴来作什么?这羊患长在羊身上,慢慢成型,一旦动了灵气,就会被羊给拉出来,它在羊粪之中得阴湿之气,养育百日,才能初胎呢。”赵墨一愣,收回手来,嘀咕两声,道:“你不早说。”殷毓黧哈哈大笑,道:“活该。”初一摇头笑道:“别闹了。走吧。已经不远了。咱们这一路走来,再飞些时候,过了虖勺、区吴两山,就到鹿吴了。我瞧这天色,咱们今天就是飞得快些,也不过能赶到区吴。鹿吴多妖,咱们可不能晚上过去。”说到鹿吴,殷毓黧立时来了兴致,道:“那倒是。走罢。赵墨这小子就知道贪玩,哪里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赵墨嘀咕两声,跟随他两个,直向南飞。
洵山之后,果是虖勺、区吴两山,虖勺之上,遍是梓木与楠木,梓木轻软,楠木清香,都是制作家具乐器的上等材料,那山中时时传来山民伐木之声,山民常有山歌民谣,听得这歌声,初一忍不住在云端驻足,聆听半晌,慨然念道:“坎坎伐辐兮,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赵墨一头雾水,道:“你在念什么咒语?”殷毓黧哼了一声,道:“想是又动了什么诗人情怀。你这蠢货懂什么?”初一瞪了他两个一眼,道:“你们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呆子,走罢。”赵墨朝殷毓黧翻个白眼,道:“原来你也不懂。”殷毓黧嗤笑道:“我自然懂得,这是《诗经》魏风中的一首,叫做‘伐檀’来的。我虽读书不多,也不至于象你。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赵墨大是惊异,道:“你念的又是什么意思?”殷毓黧扁嘴道:“初一念了不过其中一段,我又续了一段。这意思倒也简单,不过是几个穷酸,自己劳苦,偏又瞧不过人家悠闲富贵,发的牢骚罢了。我只不明白,听这几句山歌,怎么就让我们的初一动了什么思绪,还想到这上头来了。”赵墨大是羡慕,对殷毓黧道:“我当你和我一样,都是草包,没想到你看来草包,原来还知道些学问,以后可不能拿你当绣花枕头看了。”
殷毓黧“呸”了一声,道:“你这脓包,被你瞧得上,也不是什么好事。别和我套近乎。”说话间,三人已经过了虖勺,进得区吴。区吴山中没有草木,满山都是白石,山峰之间,有一湾大河,在山谷之中蜿蜒,这河道两旁才微微生有些许青草,那青草之中,时时有半人高的小鹿在其间跳跃,此刻天色已经昏黄,薄暮之中,那小鹿如同黄金铸就,甚是爱人,殷毓黧嘿嘿笑道:“过了区吴,就是鹿吴山了,蛊雕昼出夜伏,咱们晚上过去也找不着,不如就在此休息一晚。我的徒儿也可在此找些吃的。”赵墨打个机灵,道:“你要让丁宁吃这些小鹿?”殷毓黧哼了一声,道:“这里是鹿水,只有鹿,再无别物,我的徒儿不吃小鹿,那吃什么,难不成你还肯砍条腿给她充饥?就算你肯,你一身又脏又臭,我这徒儿要是吃了你一块肉,我也不敢要她了。”初一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晚咱们就在这里找个地方歇息。”赵墨放眼看了一晌,指着一处断崖下的岩穴道:“那里是个好地方。”初一毓黧倒也没有异议,齐齐飞了过来,这岩穴三丈来深,约有五六丈宽,离地十来丈,倒是个歇脚的好处所。三人下来,殷毓黧放出丁宁,道:“你自去寻些吃的。”丁宁点头,游出岩穴,自崖上游了下去,瞬间便传入白石之中,再瞧不见踪影。
丁宁去不一会儿,殷毓黧突觉心头十分异样,却又不可言说,正觉诧异,却听赵墨嘿嘿笑道:“初一,你看,这呆子的头发怎么自己卷起来了?”初一闻言一愣,一把拉过殷毓黧,喝道:“糟糕,丁宁出事了。闭眼,那感觉在哪里?”殷毓黧立时闭眼,双目一闭,暗眼却瞬时开启,她道行尚浅,这暗眼视物不明,却也可模模糊糊瞧个大概,立时飞起,道:“跟我来。”三人立时飞起,瞬息飞出,却见前方鹿水之畔,站有一个身形高瘦的绝美少年,那少年正一把提住丁宁的尾巴,将她几乎绞成了个麻花,正哈哈大笑:“佘夫人,才别不久,就不认得我了么?你家佘二在哪里,怎么不来救你?哈哈,你可知道,我为了追你们两口子,费了多少功夫?这么多年,我从未下山,为了你们,可算是开了戒了。”殷毓黧立时破口骂到:“妖孽,放开我的徒儿。”初一眼力甚好,已然认出这少年,正是在句余山和彭倨偶遇的那个年轻后生,这年轻后生一眼能瞧出彭倨的本相,想来道行不浅,当下倒不敢无礼,拉住殷毓黧,稽首道:“道友请了。这小小蛇妖,并非野物,如今已经被这位殷姑娘收入门墙,修习玄门正宗,不日即可脱去妖气,不会再祸害人世,还请道友将它放还。”丁宁显得甚是痛苦,扭作一团,哀号道:“师父救我。”殷毓黧暗眼已经开了四个,目光如电,早将这少年底细瞧破,心头恼怒,面色铁青,冷冷道:“不必对他客气,什么道友不道友,这是一只蜘蛛精。趴在一具死尸头顶装模作样。哼,这妖孽道行不浅,却不能幻化人型,一定是中了高人的束魂咒之类的封印之法,瞧他一脸邪气,不象好人,杀了他罢。”
赵墨一听此言,立时一惊,失声道:“你是玄微老妖?”那少年嘿嘿一笑,对赵墨道:“好小子,我换了肉身,你还能认出我来,真是不简单哪。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怎么我老是遇到故交呢?”初一皱眉道:“赵墨,你认识这妖孽?”赵墨脸色怪异,道:“这是我们峨嵋山的妖孽,一直兴风作浪。今天居然让我碰上了。大家小心,这老妖道行高深。非常厉害。”殷毓黧冷哼道:“连人型都化不出来,非得找具死尸借形,能有多厉害。妖道,看招!”呵斥声中,身形拔高,猛一弹指,“嗖”一声卷出焰光云界旗,旌旗晃动,单手结印,喝道:“银汉飞星!”瞬时数十点星芒齐齐飞出,劈头朝玄微刺来,玄微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你的徒儿,还给你!”说着手腕一抖,将那丁宁当作一柄长鞭来使,丁宁的上半人身立时飞起,迎向那星芒,殷毓黧咬牙骂道:“妖孽找死!”云界旗一卷,“嗤”一声响,将那星芒齐齐召回。却不防初一从旁飞起,手中黑光闪现,“噗”一声闷响,丁宁立时惨叫一声,当场昏厥了过去。
却是初一一剑将丁宁的尾巴切断,初一一把抱起丁宁,单手结印,念道:“三元育养,九气结形!”立时法印之上,飞出数百枚冰针,齐齐扎在丁宁断尾之上。冰针一入,血流立止。初一将丁宁抛给殷毓黧,道:“收好。”殷毓黧大是心痛,将丁宁收回焰光云界旗中,横眉对玄微道:“妖孽,看你还有什么不要脸的手段可以放。”说话间单手结印,叱道:“魔御,八眼之道!”“砰”一声响,一头蛛女立时自空中弹出,张牙舞爪的扑向玄微,玄微冷哼一声,道:“鸡毛蒜皮的小妖术,也敢班门弄斧。就是峨眉山的长老,我也没放在眼里,何况你们这几个小毛头。”说话间猛然半蹲,双手击地,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暴喝道:“桃花阵!”瞬息之间,满地的碎石纷纷震动,眨眼之间,那碎石之下,猛然长出无数桃花枝来。这桃花枝上,生满琼苞瑶卉,不过这微微一瞬,那桃花便生成一林,将那玄微的身形尽数掩去,那蛛女失去敌踪,茫然伏地,呼哧呼哧喘息,四周的桃花却渐渐开放,这花苞一放,立时异香扑鼻,那花朵妍美无铸,朵朵都有媚人之态。
赵墨拔地飞起,飞出神火印来,喝道:“丹章,九鼎列阵!”“呼”一声响,自其身上,猛然烧出一圈九鼎神火来,神火过处,存草不留,那桃花瞬息间给烧成白烟,谁想白烟袅袅未散,地面那桃花便又自生出,生得更高更密,初一摇头道:“别浪费气力。那是破不了阵的。”殷毓黧阴恻恻一笑,道:“这阵法不过是藏踪隐痕之用,破不破,干系不大!”说话间双眼陡然一闭,单手一指,喝道:“赵墨,十丈!”赵墨立时双手结印,叱道:“丹章,射日神箭!” 轰然一声巨响,空中爆裂出一道扭曲虚空,虚空之中,“嗖”一声巨响,一道耀目的巨大火焰弹出,火焰之中一列八枝火箭,自八个方位飞驰而出,射向殷毓黧所指方向十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