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金光尽数消逝,初一送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拉住殷毓黧的头发,手中匕首一扬,“嗤”一声响,竟将她一头青丝绞去半截,殷毓黧一怔,道:“你干什么?”初一淡淡一笑,道:“救你的徒弟小命。”说着单手结印,念道:“三元育养,九气结形!”瞬时之间,那一把青丝倏突腾起,宛如活物,游在空中,初一轻轻一挥手,那一篷青丝随手飞起,游向丁宁的断尾,附着在她残破的断尾之上,那青丝便自行在她破烂的皮肉上缝缝补补,足过得有半盏茶时分,那断尾破烂之处,才堪堪补完,那青丝一嵌入皮肉,便再瞧不出踪影,每嵌入一根青丝,殷毓黧便觉心头莫名其妙的腾起一股刺痛感,十分难受,她口虽未言,初一却瞧在眼里,拍拍她的肩头,道:“不妨事。她的血肉之中缠有你的头发,你能感知她的感受罢了,对你无害。不必担心。”

  殷毓黧哼了一声,道:“你别担心我了,去瞧瞧你的赵墨罢。我看他伤得很重。”初一微微笑道:“没事。那家伙皮粗肉厚,哪里这么容易就出事。让他死睡一宿,自然没事了。”殷毓黧一怔,道:“哪里有这样好事。你以为他是霍桐山的妖道,睡觉也能修行练法?”初一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他的骨头有古怪。你自去瞧瞧。”殷毓黧一愣,道:“难不成他的骨头比常人多上两根……”待走到赵墨身边,却怔怔的呆住,再作声不得,却见赵墨胸口的伤口竟然已经自行愈合大半,剩余的伤口处尚可瞧见些端倪,却是他的骨头,正发出淡淡的红光,红光闪耀处,那破残的肌肤血肉竟然飞快的自行生长愈合,认真算来,他受伤昏倒,尚还不到一盏茶时分,这伤竟然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殷毓黧不由得骇然,转头望向初一,初一摇摇头,道:“这是他天赋异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殷毓黧忍不住踢了赵墨一脚,道:“这蠢东西,倒是好福气。”初一微微摇头,道:“你倒是好精神,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的休息。”殷毓黧无奈,只得坐下闭目养气。她自从得了《轩辕残篇》,习得其中的真法,便早弃峨嵋道法如草芥,《轩辕残篇》本为《八素真经》中的一篇,《八素真经》乃玄清玉皇之道,传言其所成乃是含于九天玄母结文空胎,历岁数劫以成自然之章。但神仙卷轴,散失多年,早已不复其全,究其根本,难以校证。殷毓黧与周灵璩各撕得半本《轩辕残篇》,殷毓黧撕来的乃是上半本,其文之始有残留的半页卷首,其文道:

  寻道家经诰,起自三元;从本降迹,成于五德;以三就五,乃成八会,其八会之字,妙气所成,八角垂芒,凝空云篆。太真按笔,玉妃拂筵;黄金为书,白玉为简;秘于诸天之上,藏于七宝玄台,有道即见,无道即隐。盖是自然天书,非关仓颉所作。圣人观世,兴慈父之悲,爱同赤子,随宜拯济,使之离苦,得无为之乐。是以三洞及诸法门,随其所好而开,令其解脱。然世人愚昧,不得法门而入,圣人冒天之不韪,传八会之文于世,名之《紫度炎光神玄经》。

  《紫度炎光神玄经》者,非紫度炎光有本元,乃是神经自生空虚之中,凝气成章,玄光炎映,其名从玄中变而名焉。修习本经,可得辟邪龙虎,截岳斩岗;猛狩奔牛,翾刀吞枪;揭山玃天,神雀毒龙;六头吐火,啖鬼之王;电猪雷父,掣星流横;枭嗑駮灼,逆风横行;天禽罗阵,皆在我傍,吐火万丈,以除不祥,群精启道,封落山乡,千神百灵,并首叩颡……

  寥寥此字,可见这《轩辕残篇》本名为《紫度炎光神玄经》;诣其序,则又有半页文道:

  妾得文于牧野,献于嫘祖,阅其文,为其鬼神之术所惊;此术诚非人力所可学,妄自秘术,意以人之力覆天,此为祸世之道,嫘祖惊怖,示之黄帝,黄帝以其为不祥之物,掷而焚之,其文不可灭,乃请玄象之鼎,以雷火焚之,经百日,其文残而未灭,而鼎已欲裂。黄帝太息,此天意也,不可强夺,乃令妾秘而藏之,后世有得此文者,慎而习之,重之。女节字

  这序却是黄帝之妾室女节所书,殷毓黧得了上半本,知晓这经书来历,却哪里将这话放在眼中;她功力尚浅,其中艰深晦涩之道不可修习,便捡那入门容易的练起,正是一门妖孽异体之道,此刻她坐落洞中,无事可做,便闭目心经,略略过得一个大周天,只觉通体舒泰,便是身上的冰针刺穴之苦,都似乎稍减,这才睁开眼来,谁料才一睁开眼来,却见赵墨鼓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盯住她的脸孔,下意识的在脸上一摸,果觉面上凹凹凸凸,大是不平,也不在意,对赵墨喝道:“有什么好瞧的。”赵墨咂舌道:“我瞧你也算得貌美,怎么倒舍得练这样的妖法,一张脸哪里还象人,要给我师叔瞧见,真得一剑削你半个脑袋下来。”

  殷毓黧尚未答话,一旁却“呼”一声一条巨大无比的蛇尾猛然朝赵墨抽来,赵墨反应敏捷,“嗖”一声闪开,只听“砰”一声响,地面给那蛇尾砸出个巨大的坑来,那蛇尾一摆,上本身猛然甩了过来,立在殷毓黧身前,定在空中,却是丁宁,只见她摇摇晃晃的对着赵墨娇笑道:“赵师伯好快的脚丫子。”赵墨哼了一声,道:“你倒真下得了手,亏得我家冰砚不喝酒,不然我非得把你给泡了送她驱驱寒。”殷毓黧懒得搭理他两个,抬眼望向洞口,却见初一立在洞口,衣衫飘忽,似乎乘风。初一并未回头,想是脑后长了眼睛,挥挥手,道:“走吧。我们时间不多。”殷毓黧翻身而起,一把提起丁宁的头发,“嗖”一声便将她收进了焰光云界旗中,对赵墨道:“走罢。”一走出这洞穴,三人便拔地而起,隐入云中,继续赶路。飞行不远,殷毓黧的内息已平,面容渐渐复原,赵墨瞧她,却一样觉得甚是诡异,分毫不减变脸时奇丑之相。

  殷毓黧给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朝他一瞪眼,道:“再瞧我挖掉你眼珠子给你家冰砚泡酒。”赵墨哼一声,道:“她不喝酒。”殷毓黧阴阳怪气的道:“开始不喝,后来瞧你没了眼珠子,自然就借酒浇愁了。”初一嗤一声笑,对殷毓黧道:“你倒怪人家看你,你自己多了两只眼珠子出来,这样稀奇,人家自然要看。你还不快收起来。”殷毓黧一怔,道:“什么眼珠子?”初一诧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耳朵边又开了一只眼珠吗?”殷毓黧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视野似乎是比往日更加开阔,用手一摸,只觉自己都忍不住脊背发凉。那赵墨只觉殷毓黧瞧来与往日不同,却没瞧出所以然,听初一一说,大是不解,道:“我是觉得她好像多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在盯着我瞧,你这一说倒也甚象,只是她耳朵边哪里有眼睛?我怎么瞧不见?”初一微微一笑,道:“直接瞧自然瞧不出来。我本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很奇怪,却瞧不出究竟,后来她跟我说她练的是蛛妖之术,开有暗眼,我用剑光一照,果然瞧见她两个耳朵后面,都开有一只暗眼。想来她从前两边都只有一只暗眼,不太显,昨晚她修道,想来有些小成,如今两边各开了两只,这么多眼珠盯着人看,人自然觉得不自在。”

  赵墨一愣,立时旋出湛卢,那湛卢转几个方向,剑光却照不出来,不由得对殷毓黧道:“别收起来,让我瞧瞧。”殷毓黧哼了一声,骂道:“死呆子,我又不是妖怪,你要看,自己回家照镜子。”初一“噗嗤”一笑,道:“你还真是呆子,你以为什么剑的剑光都能照出来吗?”赵墨一愣,道:“你用什么剑照的?”初一微微拉其长袍的边角,却见他足下踏有一柄短短的匕首,这匕首黯黑无光,微微有些红色裂纹在匕首之上,如同松纹,不由得奇道:“这不是那个萧月亭给你的鱼肠吗?”初一点点头,道:“这鱼肠倒也算得上仙家法器,它很有些桀骜孤僻之气,难得倒和我有些仙缘。”三人说笑飞行,过了句余,便是浮玉之山,那山景致别样,其中崇山峻岭,别是陡峭,自有其险峻、雄壮之美,赵墨瞧得手舞足蹈,道:“自来没见过这样雄奇的山。咱们别飞这样高,飞低些。我仔细瞧瞧。”殷毓黧哼了一声,道:“没见识的乡农。这也稀奇,真不知道你是哪条老阴沟里爬出来的。”口虽如此言说,自己却也忍不住降低云头,跟在赵墨背后,一路贪看不止。

  赵墨瞧得细致,却突然听得一处山崖下有几条野狗狂吠,停住瞧去,却见那山崖下有一片灰褐色的枯林,林中落叶斑斓,并不见有狗,只荆棘丛中隐约有两条长长的牛尾巴甩来甩去,赵墨一时好奇,飞得低些,想看个究竟,对殷毓黧道:“这牛倒会学狗叫,倒也稀奇。”谁料话音才落,一股疾风扑面而来,定睛瞧去,却是一头灰褐色的猛虎。赵墨吓得一跳,飞起一脚,踢在那猛虎额头,“砰”一声那猛虎给摔在山崖之上,立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呜呜”直叫,赵墨飞身而起,骂道:“这孽障,掉个牛尾巴,装狗叫,竟想啃了我这把骨头。倒是好计策。”初一忍不住笑道:“你这呆子,那是彘,向来就生有牛尾巴,也向来这样叫唤,哪里是为你特意装的,你倒真瞧得起你自己。这畜生要吃人的。别招惹它。咱们走吧。”赵墨嘀咕两声,对那彘一瞪眼,道:“给你盖个章!”单手一挥,“啪”一声响,那彘的额头猛然腾起一苗火光,“嗤”一声响,立时留下个烙印,却是个大大的“赵”字。

  过得浮玉山,已是日上中天,三人才飞到成山地界,成山四四方方,上下三层,倒象个巨大的土坛子,赵墨瞧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山如此古怪,是哪位上仙弄成这样的吗?”殷毓黧“呸”了一声,道:“上仙都和你一样无聊,倒也许会来做这样的事情。”初一微微一笑,道:“这边的山都这样。前面还有座会稽山,和这个很象。”果不其然,飞过成山,进得会稽山地界,那会稽山山体规矩,一样的方正,倒象是就着模子刻出来一般,赵墨瞧得直皱眉头。会稽山是方圆不过五百余里,飞不多时,便已过去。会稽山后,乃是夷山、仆勾山,夷山山上无一草一木,只有漫山的细沙和碎石,那细沙却甚是奇怪,既不会轻飘飘的扬起漫成一天的尘土,又不会自高滑向低处,只静静沉在地面,映着日头,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晃眼一瞧,倒象是一片水光;仆勾山却相反,漫山葱绿,林木阴翳,却又十分恬静。

  赵墨瞧得奇怪,对初一道:“这仆勾山上,怎么瞧不见一鸟一兽?倒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初一微微笑道:“这仆勾山上,生的全是毒物,那一草一木,无不含有剧毒,寻常鸟兽哪里能在这里存活。多年前有个五毒教的教主,慕名前来取毒练法,结果被这山上的毒草熏死,自此再无道友敢入这山来。可惜这山中,多生有黄金白玉,凡人为这一山的财宝不顾死活,每隔得数年,便会成群上山,你瞧那山道上的草丛中,全是黑色的枯骨。真正是人为财死。”赵墨瞧得摇头,殷毓黧哼了一声,道:“假惺惺的作什么姿态,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咱们修真炼道之人,为了术能通天,一样不是不管死活。”初一摇头道:“你术能通天,那又如何?”殷毓黧冷冷笑道:“我还没术能通天呢,到时候再说罢。我此刻只知道,我技不如人,就得死,死掉之后,还很有可能万劫不得超生。以我师父的手段,肯让我转世,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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