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毓黧站起身来,她给那黑风箭炸裂的小旋风弹中,虽未受伤,却觉全身骨头几乎给摔成碎片,十分难受,对这道士又惧又厌,眼见这道人眉目不善,似乎对初一十分不满,不由得大是担心,却见初一陡然一笑,初一眉目美甚,一笑颇有春风霁月之感,但见他转过头来,对殷毓黧眨眨眼,道:“鞋子在什么位置?”殷毓黧一愣,瞬即明白过来,轻轻念道:“大享以正,天之命也。”初一立时领悟,转过头来,对那道人道:“想和我斗法,先问问我的朋友,看她答应不答应。”说话间陡然左手单手结印,右手一把拉住殷毓黧,叱道:“囊中缩影,得寸进尺!”瞬时之间,两人脚下的地面陡然一陷,人影已经晃到了彭倨藏身之地。
彭倨潜伏地底,自以为万无一失,待听到殷毓黧念什么“大享以正,天之命也”不由得莫名其妙,正暗自寻思,突觉身侧一动,一种无可消弥的结界逼迫之感瞬时压到,哪里还能犹豫,瞬时化烟飞出,却是给初一的结界占了藏身之地,强逼了出来,把彭倨一逼出来,那初一立时结印叱道:“木石潜踪,潜光蔽影!”地面瞬时“砰”一声开裂,弹出数十截老树树根,那树根瞬间将两人裹住,“嗖”一声拖入地底,遁得无影无踪。那彭倨一被弹出,立时明白,大享以正,天之命也,乃是“无妄位”的爻辞。适才如以殷毓黧为八卦阴阳太极图的阴极,初一为阳极,那么自己立身之地,正是无妄之位。彭倨大是恼怒,又气又恼,飞身出来,正迎头碰上被冰针镇住的化蛇,彭倨眉头一皱,不借鞋瞬时飞出,“啪”一声踩在化蛇头顶,“喀喀”两声,那化蛇被冻成冰柱,大力一踩,竟然裂成了数十块冰块,碎了一地。
那道人见变故陡生,不过短短瞬间,化蛇便死无全尸,惊怒之下,哪里还管彭倨和初一等是什么关系,骂道:“死丫头,你是在找死!”彭倨身在三尸门,修炼妖术,肉身干枯,形同干尸,最恨人提到死人这类字眼,立时大怒,她盛怒之下,不怒反笑,朝身边的绣花鞋抛个媚眼,娇滴滴的道:“不借,这个小杂毛说我是个死丫头,他在欺负我呢。”那绣花鞋立时“啪啪”乱跳,显是怒极,稍时,放声骂道:“他们是在找死!”叫骂声中,不借鞋鞋面上的那朵绝艳的大红牡丹慢慢自鞋面立了起来,那牡丹抽枝发节,一时间生得亭亭玉立,丰姿绝世。那大红牡丹的每一瓣花瓣都慢慢扭转,并发出奇怪的呻吟之声,似乎佳人慵懒,小睡未醒。
短短眨眼之间,那些花瓣之上,渐渐长成人面,均是绝世的美人面容,那些美人目若秋水,顾盼生辉,瞧着霍桐山的道人“格格”娇笑,其态或憨或痴,憨者之楚楚,自有其可怜,痴者之懵懂,自有其可爱;那道人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个使幻术的跳梁小丑,有多少本事,竟敢在我董霜桥面前戏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说话间,那乌号未拉而弦已紧绷,董霜桥森然叱道:“大劫之週,三道亏盈!”喝斥之声一响,弓弦之上立时卷出一枝黑风箭来,黑风箭来势如电,呼啸而至;那一群美人哈哈大笑,齐齐学着董霜桥的口吻,齐声叫道:“哎呀,大劫之週,三道亏盈,好厉害的咒语,好冷酷的人儿,好狠毒的弓箭……”叫声未歇,乌号瞬时飞至,“嗤”一声响,黑风箭精准无比的扎在那朵巨大牡丹的花蕊之上。“啪”一声响,那花蕊立时炸裂,花蕊破裂,四周的花瓣立时飘落。
董霜桥冷道:“雕虫小技,不堪一击!”孰料话音才绝,却听得背后一道人道:“霜桥,小心,这妖女的妖法很邪门。”董霜桥一愣,却见那无数飘落的花瓣并没有消失,掉落在地,一片片却立了起来,一个个咬牙切齿,显是大为恼怒,一片花瓣率先发难,厉声叫道:“姐妹们,杀了这个妖道!”叫声才消,这花瓣瞬时变化,一张脸变得青眉赤眼,尖嘴獠牙,十分可怕,其脸庞之下,瞬息之间,生出了皮毛肌骨,竟然化作了一个人面猫身的小怪物,趴在地面,“呼哧呼哧”直喘。董霜桥眉头紧皱,瞧不出个名堂,正纳闷,那怪物齐齐飞起,猛然扑了过来,董霜桥一把拉住乌号,单手在弦上一挥,“嗡”一声响,叱道:“紫气炼真,断诸邪暗!”“嗤嗤”数声,弦上瞬时激射而出一把紫云锥来,这云气所化之锥,飞行之际,“呜呜”有声,十分厉害,谁料这紫云锥放出,毫无阻滞,“啪啪”数声,齐齐射穿那些怪物身体,扎在地面,扎出深不可测的一堆地洞,却没伤了那怪物分毫,几乎霎时之间,那怪物已经闪电般扑来,齐齐张口,咬了下来,董霜桥惊骇莫名,正觉惊怖,陡然听得十分清脆的一声玉版拍打之声。
这声音一响,身侧的那些怪物瞬时消散,化作一股黑雾,袅袅化开,消弥于无形,董霜桥背后一人失声道:“中计了,好厉害的幻术。”董霜桥一怔,却猛然惊觉浑身微微刺痛,垂头一看,一双手竟然变得绯红异常,凝神细察,只觉一身血气渐渐翻滚,全由不得自己控制,细微的血管无法承受血气的翻涌,慢慢破裂,是以浑身都有微微的刺痛之感;正惊惧,却觉胸口突然发闷,一颗心小鹿受惊一般,拼命跳动,每跳一下,便觉气息不畅,闷得眼前几乎发黑;惊恐之中,忍不住叫道:“这是什么妖法?”背后那道人声喘如牛,结结巴巴的道:“是,是委羽山失传的至宝,噬神白玉版!”
彭倨嘻嘻一笑,道:“臭杂毛,果然有些见识。”说着微微抽了抽鼻子,笑道:“果然带有好酒。”说着单手一招,董霜桥腰际的一个指头大小的玉葫芦便瞬时飞起,落在了彭倨掌中。彭倨揭开玉葫芦盖子,略闻得一闻,不由得眉开眼笑,道:“真是人世所无的好酒。便是闻一闻,也叫人心醉。你们千年迢迢,为我送这样的好酒来,也罢,赏你们一个全尸。”说着,彭倨“嘿嘿”一笑,身侧的不借鞋立时尖叫道:“好姐姐,杀人饮血的事情,就交给我来罢。”说着,那不借重重的在地上一跺,地面的尘灰立时飘扬飞起,在空中慢慢凝聚而成一双淡淡的灰影之手。那手慢慢成型,慢慢捏印,待那印成,不借放声叱道:“功曹,泰山式!”轰然响动,那灰印之中,立时迈出一对巨大无比的脚来,左脚微微晃动,已然举起,轻轻前迈,朝众道人走来,瞧这对大脚之意,显然是要将这霍桐山的道人踩成肉浆。彭倨吃吃笑道:“不借,我可说过要给他们留下全尸的。”不借立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鞋子前端向内弯曲,呢嚅道:“一高兴忘记了。”
却说初一挟了殷毓黧遁走,却未走远,只藏在暗处窥视,瞧见此刻形景,初一忍不住眉头直皱,对殷毓黧道:“我去引开彭倨,你去救人。”殷毓黧张口结舌,道:“救这些道人做什么?”初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见死不救。”殷毓黧哼了一声,道:“我不去,让这群道士死掉算了。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一个天下多一分太平。”初一微微蹙眉,轻轻道:“殷姑娘,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殷毓黧无可奈何,道:“怎么救?我可不会解这术法。”初一道:“用你的旗帜,全都裹在旗帜里,拖走就行。这幻术不会死人,睡两天就好了。”殷毓黧皱眉道:“那个彭倨很厉害,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活不成了,你可别顾着救人,把我给牺牲掉了。”初一莞尔一笑,道:“走罢,放心。我不会有事。”
两人正待动手,猛然却见那霍桐山道人之中,缓缓站起一人来,这人身形瘦弱,仿佛摘了一截杨柳裁成的身段,他轻轻起身,缓步上前,双手轻轻结一法印,柔声念道:“太阴黯影,夜噬术!”瞬时之间,天色陡然昏黄,天幕之上,陡然悬下一道漆黑的黯影,这黯影全然瞧不出实体,却似乎吞噬一切,黯影之中,无一丝光泽,瞧来不象是影,而似乎是黑光,纯黑的光。那黯影瞬间垂落,击在那大脚之上,大脚立时一颤,似乎瞬时融化,被熔入了那黯影之中,化去大脚,那黯影却不消散,仿佛挂在天地之间的一根黑柱,那黑柱之上,渐渐泛起波纹,这道人伸出双手,轻轻抚摩黑柱,那黑柱之上的黯影便在他指掌之间缓缓流淌,来回荡漾,仿佛一缕烟影,又似乎一团水光。
彭倨不由得骇然,退了两步,讶然道:“你这是什么妖法?”那道人取下头顶的箬笠,微微一笑;却见他细眉长目,脸庞瘦削,面色苍白,却别有一种异样的清幽恬淡之气,其姿容身形,说不出的雅致;容色之美,有如空谷幽兰,其举手投足,视之柔弱,绵绵仿佛清风分花拂柳,视之文雅,淡淡如同明月笼沙弄影;他微微一笑,道:“彭老大,不会明白的。你把玉馈膏还来,这就走罢。我不想伤生。”彭倨嘿嘿两声干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你叫什么名字?”这道人微微稽首,道:“你有噬神白玉版在手,自然是三尸门的彭倨彭老大;至于在下,旧姓苏,草字浣花。”彭倨立时面上变色,悚然道:“危崖裁霞客,弱溪浣花人,你就是霍桐山的那个苏眷?”苏浣花淡淡一笑,道:“正是在下。”
彭倨点头道:“难怪你能避过我的白玉版。原来是苏眷苏真人。你这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只是小女子别无所好,生平只为一尝天下美味。这玉馈膏既然到了我手中,我可不能还你。”苏眷微微皱眉,轻轻一叹,道:“这玉馈膏是我门中秘宝,不能外泄,既然你执意要带走它,可就别怪我了。”说话间轻轻扬手,那垂空的黑影立时卷起,瞬息之间,化作了一个黝黑的人影。这人影似乎一个披了一件带头的披风,瞧不清楚面目,其身形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空气之中。彭倨不敢大意,细细打量,这人影立身之处,四周的石头都渐渐蒙上了一层寒霜,寒霜凝结处,那石头慢慢给冻出了裂痕。此刻天色虽然已经接近黄昏,但夕阳仍在,落日的残晖照在身上,却让彭倨莫名其妙的觉得周身发冷。
彭倨不敢大意,缓缓退后两步,双手结印,轻轻念道:“千精骇动,万妖束形!”咒语响起,大地之上,轰然一声巨响,不借瞬时之间,化得巨大无比,且由一双绣花鞋,霎时变作了一对金甲战靴。战靴之中,飞速的生出肉身,这肉身自脚向上生长,不过眨眼时间,战靴之中,已经巍巍站立一位金甲神人,这神人身高数十丈,怒目圆睁,喝斥道:“是哪个无知小辈,竟敢妄自召唤我值时功曹?”初一等躲在暗处,给吓得目瞪口呆,殷毓黧颤声道:“这个彭倨,竟然能召唤真神吗?”初一半晌回不过神来,呢嚅道:“这不可能,真神早已绝尘离世,封锁视听,其灵神或许还在,但其肉身早已经涅磐,不可能再回人世。”
那苏眷也给吓了一跳,凝神细看数眼,猛然跌足道:“好个彭倨,竟然临阵脱逃!”说话间那金甲神人“嗤”一声,化作了雾霭,渐渐化去,暗处的殷毓黧一愣,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个幻象。这个彭老大居然跑了。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她居然有这个本事,能唤来真神。”初一道:“走罢。瞧霍桐山这几个道人都在这里,丁宁赵墨都不在他们手上。”初一以木石潜踪之技遁走,离霍桐山道人远了,正待出土,殷毓黧却一把拉住初一,低声道:“别急,前面有人。”此刻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夕阳已经西沉,但顺着殷毓黧的视线,初一还是瞧见了前方站有三人,背对初一的,正是身形袅娜的彭倨,而彭倨对面,昂然站立的两个高大男子,却是冯欢与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