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狐怀有虚空,虚空镯自破碎的虚空之中生来,本身乃是虚无空洞之物,无物而欲质实,自然就会吞噬,天狐道行高深,以大功法护体,得以存身立命,那虚空却也渐渐将他记忆蚕食,此刻的天狐,本身的记忆已经残破,二牛的记忆却又在他脑中残留,他早已分不出哪些记忆是他的,哪些不是他的,他瞧着赵墨觉得眼善,觉得亲近,不论赵墨用什么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他总觉得赵墨那一张脸瞧来十分安心,愿意接近;这道理说来却十分简单,不过是因为在二牛的脑海之中,有些记忆是永远无法消除的:他有一个家,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一个哥哥。而这个哥哥,就是赵墨,他可以忘记别的,却不会忘记他哥哥的面孔。
这一切,初一自己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昏厥之时,虚空镯体察到了无主的真阳火气,岂肯放手,将真阳火气吸了过来,依附在身,有了真阳附着在虚空之上,虚空不再吞吸初一的元神,他的面目自然不再扭曲;他自己却不知道,只略愣了愣,微微一笑,恬然道:“别着急,我总是要忘记什么事情的。你们告诉我,我就知道了。”赵墨怔怔的望着初一,说什么都不敢相信这个温和善良的初一就是那个手段泼辣凶狠的天狐,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问他,却开不了口。初一瞟了众人一眼,转头对赵墨道:“你是谁?”赵墨轻轻飘落他身边,喟然叹一口气,道:“我是赵墨,是你的朋友。”初一点点头,笑道:“难怪我瞧着你,总觉得面善。想来我应该认识你。”说着转头望向殷毓黧,道:“那你又是谁?”
赵墨嘿嘿一笑,望着殷毓黧,毓黧面不改色,淡然道:“我中了剧毒,你答应替我解毒。”初一点点头,转头望了望丁宁佘二,对丁宁道:“那你呢?”丁宁莫名其妙,迟疑道:“我相公受了重伤,中了奇毒,你答应我替他医治。”初一点点头,望了望赵墨,突然一笑,道:“我答应了大家好多事情,可是大家有没有答应我什么?”想了想,自怀中摸出一张手绢,轻轻摊开,念道:“我是初一,赵墨是初一的朋友;赵墨住在峨眉山。十五也是初一朋友,十五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眨眼睛;十五长了好大的眼睛。”
念毕,他非常困惑的望了望四周,无比好奇的问道:“我的十五呢?”赵墨一愣,老实道:“我是赵墨,我也是十五。”初一哼了一声,道:“胡说,十五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眨眼睛。你可是能跑能跳,会说会唱的。你不是十五。”殷毓黧瞟了赵墨一眼,淡淡道:“你把我的毒解了,我自然就带你去找十五。我知道十五在哪里。”赵墨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殷毓黧两眼,道:“殷姑娘,初一心地善良,你就是不骗他,他也不会见死不救。你是个姑娘家,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和你计较,但是请你不要再骗他了,好吗?”殷毓黧面不改色,对初一微微一笑,道:“我有没有骗他,他自己自然知道。轮不到你管。”
初一朝赵墨一吐舌头,道:“你干什么不让我去找十五,难道十五是个妖怪?这个妖怪有好大的眼睛,它又不能说话,又不能走路,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它就是一只眼睛吗?”殷毓黧微微一笑,道:“不是,十五是个人。是个很可怜的人,他是个残废,身上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他要是没有你,他可就很难生活下去了。说不定多过得些时候,你就见不到他了。”赵墨又气又急,对殷毓黧横眉道:“殷姑娘,请自重。”殷毓黧哼了一声,道:“我又没说一个字的假话。难道我撒谎了吗?哼,你这样讨厌我说真话,难道那个十五受伤,是你下的毒手吗?”
赵墨一愣,倒找不到话来反驳,哑口无言,初一微微一笑,道:“行了。别吵。让我好好的坐一坐,聚些精神。这天快亮了。你不就是身上有毒吗,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死不了的。”说着瞧了瞧身边晃动的霞光凤影,略一弹指,那霞光便消散不见。瞧他神情,那凤影霞光倒似乎早在他身上多年,不过是他的一个法术一般,轻描淡写,浑然不觉得奇怪。初一朝赵墨一招手,道:“你过来。”赵墨靠他坐下,初一微微笑道:“你陪我去找十五罢。我信不过那个殷姑娘。”
赵墨叹口气,道:“好罢。我陪你去找十五。等你找到十五,我们再去找赵墨。”初一鼓大了眼睛,半晌才笑道:“你真会说笑。”一旁丁宁瞧天色蒙昧,似乎快要启明,转身对初一道:“上仙。天快亮了。我先去给我家相公找些吃的来。”初一点点头,那丁宁便轻轻一拧腰肢,窜入神庙一侧墙壁的破洞,瞬时去得远了。过不多久,听得庙外有许多“汪汪”的怪叫声,那叫声极象野狗,初一皱眉道:“哪里来这么多狗。”说话间,却听“砰”一声响,丁宁自一处女墙之上翻了下来,重重摔在地面。她神态倒也悠闲,只尾巴上卷了个小怪物,瞧来大小象头小猪,腹下生的却是一对鸡爪子,却是一头狸力。这狸力“汪汪”直叫,每叫一声,墙外便有许多回应。
待丁宁游入神殿,墙外“噗噗”之声不绝,瞬时只见十来头狸力已经弹上女墙,叫得两声,一齐跳入庙院之中。这些狸力鸡爪子一般的腿,却十分有力,弹性甚好,跳下墙来,身形十分敏捷灵活,丁宁尾巴一摔,尾巴松开,尾巴上被缠进来的那狸力立时给摔得昏了过去,再无动静,余下的狸力似乎十分愤怒,嘴边的獠牙翕开,发出怪叫声,个个渐渐后退,四散开来,殷毓黧莫名其妙,丁宁却是一愣,骂道:“死猪,居然想跟我斗!”却见那十来头狸力陡然间全都仰头一声狂吼,吼声未绝,个个突然撅起猪臀,双腿一弹,猛然冲了过来,亮晃晃的獠牙朝丁宁扎了过来。
丁宁双手结印,叱道:“空陷!”“砰”一声响,她身侧立时闪现出一道气墙,那十来头狸力几乎同时撞到,“咚”一下巨响,狸力们齐齐撞得倒仰,有两个用力过猛的,竟然将嘴边的獠牙齐齐撞断。丁宁毫不容情,蛇尾一挥,“啪啪”数声,将那几个狸力齐齐拍成肉浆。殷毓黧皱眉道:“你把这里弄得这么臭,这么脏,叫我们如何休息?”丁宁一愣,瞄了初一一眼,退后两步,不敢言语。佘二此刻却渐渐的醒转过来,它中了冰针刺穴,感受与殷毓黧却不一样,殷毓黧乃是人,它却是蛇,此刻它浑身骨头尽数冰凉,一身皮却滚烫,血肉之中如同有万千蚂蚁撕咬,又痒又痛,苦不可言。
佘二受了定海神针的针毒,无法长出新的骨肉,修行受损,倒也罢了,中了玄微的蜘蛛毒,却坏了灵根,已经没有了记忆,此刻不过是条有些灵性的大蛇,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折磨,立时大声嘶叫,猛然竖起,丁宁瞧它神情痛苦,十分揪心,游到它身边,将它紧紧裹住,对它叫道:“相公,别怕,我是丁宁,相公,我是丁宁。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别怕。”佘二猛然蜷缩身子,拼命裹住丁宁,不住扭动,殷毓黧十分厌恶,陡然起身,飞出焰光云界旗,“砰”一下敲在佘二头顶,喝道:“给我老实呆着。不然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佘二吃痛,一个激灵,掉转巨头,亮出猩红的舌头,鼻孔之中冒出寒气,猛然朝殷毓黧扑来。
殷毓黧冷笑道:“不知死活。”正待出手,赵墨却单手结印,轻轻念道:“七变,寒冰罩!”“砰”一声响,地面立时开裂,地底猛然腾起一股水汽,那水汽瞬时氤氲弥漫,将佘二围在其中,赵墨略一弹指,“啪”一声响,那水汽立时结冰,将佘二齐齐冻在了寒冰之中,再无法动弹,殷毓黧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就知道卖弄。”丁宁不无担心,初一瞧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不妨事,这只是个定身的术法,不会伤害它。”丁宁缓缓游到佘二身边,轻轻盘下,叹一口气,默然无语。
殷毓黧却突然面色一变,瞬时趴下,左手单手结印,右手在地面一拍,地面的石板立时一陷,破裂开来,那裂纹恍如一只巨大的耳朵和一张巨大的嘴,那人耳裂纹乍一出现,瞬时消散,才一消失,地面那张嘴居然就说起话来:……妖气很盛,应该就在附近。大家千万小心。这妖孽的道法很利害,可不能轻敌……殷毓黧哼了一声,朝初一道:“这两条蛇妖伤天害理,已经有道士要来收服它们了。你可犯不着为了它们和别人斗法。狸力在辛氏国和酆氏国之间,两国的皇族世代都是修道之人,道法之高,未必就在你我之下。何苦为了两个小妖树此强敌?”
丁宁神色阴晴不定,瞧了瞧佘二,忍不住微微发抖,初一全然瞧在眼里,对丁宁微微一笑,道:“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正说话,“啪”一声响,地面那唇形裂纹猛然炸裂,碎石飞扬,殷毓黧一愣,哼了一声,道:“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的传音之术,来的人不简单。”说话间,猛然听得天空一声怪叫,“吡”一声尖利刺耳,怪声响处,屋顶摇摇欲坠,尘灰立时翻动,不停有瓦块掉落,丁宁吓了一跳,叫道:“是丹朱!”话音落时,只见一道灰褐色的暗影瞬时冲进了神庙之内,这暗影飞行虽快,却也瞒不过众人的眼睛,这暗影瞧来象是一只鹞鹰,却比鹞鹰大了数倍,一双爪子甚是奇特,却是一双人手,不过指甲留得甚长,那指甲之上满是细细碎碎的毛刺,瞧来未免可怖。这怪鸟正是丹朱。
丹朱又叫朱鸟,传说乃是帝尧的儿子所化。帝尧禅让天下给帝舜,丹朱心中嫉恨不满,纠结三苗之民起兵作乱,被帝尧挥师灭绝;丹朱兵败,愧悔之下,投南海而终,其肉身化作了巨鸟,该鸟生有人手,长留指甲,其指甲间有剧毒。朱鸟是不是丹朱所化,已经无从可考,但这朱鸟的指甲之上生有剧毒,却是实情。朱鸟生性嗜血,暴戾凶残,不为人所容,几乎已经灭绝,此刻猛然飞出,倒着实让丁宁心惊。丁宁佘二皮粗肉厚,寻常鸟兽并不放在眼中,这丹朱却生有一双人手,偏指甲之上全是毛刺,尽管丹朱的指甲并不能抓破坚硬的蛇皮,那毛刺却能扎入鳞甲间的缝隙,将剧毒浸入体内,是故一听见朱鸟的啼叫,丁宁便立时心生惧意。
殷毓黧反应敏捷,身手矫健,单手结印,猛然叱道:“魔御,八眼道!”“砰”一声炸响,空中弹出一个蛛女来,蛛女倏突之间窜上房梁,肚脐之中“嗤嗤”有声,瞬时结出一张巨大的蛛网,朝朱鸟迎头罩下,朱鸟毫不停滞,双翅翕动,向站在最外围的殷毓黧飞来,双手奇长的指甲发出青幽的冷光,朝殷毓黧头顶抓下,殷毓黧十分托大,并未躲闪,朱鸟冲过来几乎近身,却猛然一顿,却是给蛛网罩住,那蛛网虽韧,却哪里拉得住朱鸟这个大家伙,几乎略滞得短短一弹指,朱鸟便挣脱开来;谁想殷毓黧等的就是这短短的一弹指功夫,朱鸟一顿,她背心已经瞬时飞出焰光云界旗来,旗帜一卷,单手结印,印一发作,旗帜之上立时卷出数道剑气,凛然而出,扎向朱鸟的胸口,剑气本是无形无质之物,此刻自旗帜上翻卷出来,却是自有一股寒光在内。赵墨瞧见,忍不住暗暗吃惊,这殷毓黧的道法,较之之前在鹊山所见,已经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