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微微叹一口气,对殷毓黧道:“你懂什么。真正叫她伤心的,是她相公再也不认得她了。她每天都瞧着它,它却连她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它只知道吃,只知道睡,不会说话,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殷毓黧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那个蛇婆娘,你偏又知道了。”初一白了她一眼,道:“你脑袋里装的全是铁水,当然不知道。”丁宁中了殷毓黧的蛛毒,蛇尾渐渐发痒,皮肉溃烂,只得不住的扭动蛇尾,在神庙的庙柱上磨蹭止痒,却越蹭越痒,十分难受。
初一瞧着可怜,对毓黧道:“把她的毒解了。”毓黧冷哼一声,道:“要是我们斗法输了,你以为她会放过我们吗?”初一微微一笑,道:“它们是妖,自然无情。何必跟它们计较。”殷毓黧瞪了初一一眼,道:“偏你这么好心。自古好心就没有好报。将来有你的苦头吃的。”说话间化回人型,生出手脚,单手结印,轻轻念咒,咒语一响,丁宁蛇尾之上便“劈里啪啦”响个不住,响声动时,那蛇尾之上便爆出一团腥臭无比的黑血,黑血腐蚀之力奇大,洒落在地,将青石地面都化出坑洼来。
这黑血一出,麻痒立消,丁宁低下头来,对初一道:“真人不杀之恩,小女子铭刻在心。拙夫中的也是蛛毒,不知道真人能不能救它一命。真人若能救得拙夫,小女子供奉两位真人神像生祠,每日香供,不敢有误。”殷毓黧摇头道:“你的毒是我下的,我自然能解。你相公那蛛毒和我下的,有天壤之别,我哪里能救。”初一微微蹙眉,想了想,道:“它的毒是怎么中的?”
丁宁立时竖起双目,咬牙半日,这才一脸怨毒的道:“我相公中了暗算,断了半截身子,行动不便,我只得带了他外出,找我家大伯,半道遇到一个峨眉山的蜘蛛精。本来蜘蛛和我们同属五毒,彼此族类乃是天敌,只是那蜘蛛花言巧语,骗说它有峨眉山失传的神术,可以断生死,肉白骨,让我们替它寻找一部峨眉山失传的经文,结果经文没有到手,那蜘蛛精却觊觎我们的那一点真元,对我们动了杀心。它给我相公的药其实不是丹药,乃是毒丸,相公哪里能分辨真假,乖乖的上了那个蜘蛛精的当,直吃了有十粒毒丸,才发现真相。可惜为时已晚,幸得相公机敏,教我逃生之法。我们才能逃得性命。栖身在这个狸力峰上……”
正说话,旁边的一个烂窗之外陡然飞进来几十颗坚硬无比的松果,“劈啪”有声尽数砸在丁宁和佘二身上,殷毓黧瞄出去,却见窗外的女墙上蹲有十来个猴子,身量甚小,正抓了松果拼命掷进来。这猴子体态如猿,却生有四只耳朵,脑边一边两只,且右臂明显比左臂长上很长一截,瞧来十分奇怪。丁宁被砸中,全无痛楚,却十分恼火,猛然调转头颅,嘶出尖牙,一声厉叫,那十来个怪猴吓一大跳,跳下女墙,瞬时跑得远了。
殷毓黧诧道:“这是什么猴子?这样胆小?”丁宁苦笑道:“这是长右,拙夫口味重,爱吃猴子。常常窜到长右的窝里。这些长右对它是恨之入骨,常常一群一群的来,朝我们扔松果。”殷毓黧扑哧一笑,道:“你这相公口味还真奇怪,爱吃猴子,我看是爱吃人只是吃不着,拿猴子解馋罢?哼,这群猴子倒真淳朴老实,是我就扔石头,扔松果还真是便宜你们了。”丁宁微微一窘,稍时道:“它们力气很小,抓了石头就爬不上墙,不然真会扔石头。”
殷毓黧哼了一声,初一却微微一笑,道:“这毒虽然利害,却也好解。我有个冰针刺穴的法子,配以药石,只消半个月。自然可以救它。只是它中毒已深,又有重伤在身,要完全复原,就不是我可以办得到的。”殷毓黧一愣,马上道:“那可不行。那条烂蛇只有半截,别说飞了,就是爬也未必能行。怎么带它们走?你可不能为了这两条烂蛇拖累了我。”初一微微一笑,道:“这也不难。你的蛛女腿脚那么多,多带条蛇有何不可?”毓黧为之气结,半晌才道:“不成。我的蛛女一闻到这烂蛇的气味,就会吃了它。哪里还能控制。”
初一微微一笑,道:“那就你带。你有那个旗帜,别说两条蛇,就是搬走一座山,也难不住你。”说着猛然想起,跺脚道:“我的十五呢?”两人看时,却见赵墨掉在一面矮墙之下,初一过来抱起他,捏了捏他的肩骨,笑道:“怎么你的骨头都这么软了?”赵墨说不出话来,只得苦笑。那真阳火气焚在他体内,意欲化骨,旱魃妖骨何等神力,岂是轻易可化的,那真阳久焚无功,退而求其次,封穴绝经,缩筋断脉,直让赵墨成了个残废,根本无法动弹,一身骨肉松软坍陷,倒不象是长在他身上一般。
初一拍拍赵墨的肩膀,道:“你别怕。我去替你找个绝顶高人,让他替你炼化。真气不协,算不得大毛病。”正说着,却听得狸力庙中丁宁数声惨叫,初一抱了赵墨过来瞧时,却见佘二猛然扯下丁宁腰上两块血肉,张口咬食,几口吞了下去。丁宁痛不可言,跌倒在地,血流不止。初一瞧不下眼,皱眉道:“冤孽!”转头朝殷毓黧一努嘴:“打昏它。”殷毓黧哼了一声,也不施法,拖出焰光云界旗,猛然一敲,“砰”一声响,旗杆敲在佘二头顶,佘二一声怪叫,委顿倒地,抽搐两下,昏了过去。
丁宁忍痛爬过来,盘在佘二身边,对毓黧道:“他不要紧吗?”初一放下赵墨,柔声道:“别怕。他没事。将来会好的。”说话间,双手结印,轻轻念道:“三元育养,九气结形!”话音消落,只见初一指掌之间,徐徐腾起一层淡淡的雾霭,雾霭起处,自有一股冰寒至极的冷意弥漫,四周的地面石柱,都因这雾霭瞬时结出一层青霜来。那雾霭之中极慢的凝出一支支半寸来长的冰针,那冰针在雾霭之中缓缓飞旋,针尖之上,不时有寒芒闪动,丁宁瞧见这冰针,下意识的挡在佘二身前,颤声道:“上仙,它不会死罢?”
初一微微一笑,道:“别怕。不会有事的。”说着轻轻伸出手来,握住丁宁冰凉的双手,道:“你要相信我。”他说话之际,声音十分平缓,略略有些沙哑,这声音似乎有些慵懒,又似乎有些疲惫,却莫名的教人安心,丁宁被他握住的手,立时感到微微湿润的温暖,一颗又慌又乱又怕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那冰针却瞬时扎在了佘二的断尾边缘,“嗤嗤”数声响动,那冰针尽数扎进了佘二的身体,佘二瞬时惊醒,猛然立了起来,翕开一张大嘴,尖利无比的一声嘶叫,就地翻滚两下,砰然倒地,再无动静。
殷毓黧一怔,失声道:“它死了?”丁宁却出奇的平静,只呆呆的望着佘二,茫然失神。初一微微一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在我手上,怎么能说死就死。”殷毓黧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是阎王敌?”初一白了她一眼,道:“你希望我不是?”殷毓黧默然,半晌才道:“我当然希望你是。”丁宁盘在佘二身边,静静的瞧着它,只见佘二断尾之上慢慢的渗透出一滴一滴的含有金色光芒的血液,那血液掉落在地,那金光便瞬时消散,那血液便化作一摊紫黑色的污渍,流了半盏茶时分,流出的血液不再含有金光,初一再次结印,轻轻念道:“毋繁子长,流心安宁!” 空中便自爆出一股冰冷的寒气,寒气之中,泫然而起一层薄雾,薄雾缓缓凝结,结成一片冰针,那冰针轻轻飞旋,盘在佘二身侧四周,初一轻轻一弹指,那冰针“嗖嗖”数声,齐齐扎进佘二体内,消失不见。
佘二立时“嘶嘶”数声,猛然惊醒立起,初一微微一笑,对殷毓黧一挥手,毓黧嘀咕两声,再次拖出云光云界旗,“砰”一下狠狠敲在佘二头顶,佘二白眼一翻,“咚”一声摔倒在地。初一对愕然的丁宁道:“没事。明早他就能醒。他体内的断骨裂筋之术已经被我拔了。好好将息,断掉的骨肉还能长回来……”话说到一半,初一突然一愣,顿住不言,蓦然转头,一把抓住殷毓黧,刚张开口,却突然身子一软,慢慢的倒地,倒地之际,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指了指赵墨。殷毓黧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了?你要说什么?”却全无反应,初一已经瘫软在地。
初一头顶缓缓冒出一片淡淡的黄色光芒,光芒过处,初一的五官几乎已经扭曲得不成人样,四肢都扭成一团,眨眼看来,倒浑然似乎一个肉球。那黄光时强时弱,光芒略弱时,初一的四肢便放得开些,那光芒略强,便又被缩成一团。殷毓黧又惊又怕,心中发麻,思忖半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初一肩头,猛然指尖一麻,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陡然吸来,这吸力吸的却不是真气功力,却是人的魂魄,殷毓黧心头一震,只觉似乎魂魄立时即将离体,朝初一体中涌去,大惊之下,猛然大喝一声,拼命挣脱,却哪里能够,惊惧之下,猛然飞出焰光云界旗,“啪”一声敲在手指之上,才得以挣脱。
丁宁给吓了一跳,道:“他怎么了?不会死罢?”殷毓黧眉头一皱,瞟了赵墨一眼,一把将赵墨提起,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敢留你这个祸害。”说着面无表情,将赵墨朝初一一扔,赵墨一头撞在初一小腹之上,刚一碰上,立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吸来,赵墨一愣,立时静守灵台,以神火印之力强守元神,身上的真阳火气此刻没了力量对抗,自然活跃,甫料才刚得动,一股吸力吸来,将这真阳强行拖了出去。
那真阳火气虽然强悍,却哪里敌得过那吸噬万物的力量,瞬时便给拖了过去,真阳火气一旦消散,赵墨体内的紫庭御神真诀失却了压制,立时活络,赵墨一呆,却只觉百脉舒畅,略一行功,瞬时便挣脱了初一,翻身而起,轻轻一跃,便立在了空中,但觉紫庭御神真诀的真气周身流转,身子轻如无物,浑然要飘入碧霄,凛然而上苍穹了。殷毓黧吓了一跳,偷偷飞出焰光云界旗,尚未动作,蓦然听得初一的声音,却听他声音十分疲惫,略略有些沙哑的道:“你们是谁?”
殷毓黧一愣,十指忍不住有些发抖,瞟着赵墨,对初一道:“你刚才怎么了?”见赵墨神色怪异,心下倒也奇怪,说话间转头望向初一,却蓦然一怔,瞧得呆住了。丁宁瞧见殷毓黧的奇怪神色,转头望去,不由得也吃了一惊。初一此刻轻轻起身,他身侧环绕了一股淡淡的红色霞光,霞光之中,隐隐有数只美焕绝伦的凤影,或飞或舞,十分奇特;且此刻他的容颜也大变模样,只见他五官精致,真正是眼如秋水,唇如朱漆,竟然是个绝美的风雅少年。却说赵墨立在空中,猛然见到初一这副模样,浑身打个颤栗,失声叫道:“二牛!”
初一大是不解,皱眉道:“二牛?二牛是谁?你们都是什么人?”他自己倒是忘记得一干二净,赵墨这些年来,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这个初一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当年在峨眉山换掉二牛肉身的那个天狐;虽过得这么多年,二牛的肉身已经长大成人,那五官却未大走样,赵墨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天狐潜藏修真,炼化千年,才有能耐际遇换却肉身,脱离禁锢,谁料换来的肉身虽然因为吞食万年参王的参血已经并非凡胎,体内却潜伏了一个吞噬万物的虚空镯。这虚空在他体内,日夜蚕食,让他的神智渐渐失却,当年的各种,已经尽然殆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