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右边,却是一片葱绿,古木巍峨,繁枝碧叶,地面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小道上生有细细的一层嫩草,道旁的草丛之中,有许多的尖角小羚羊,或跪或卧,嚼食青草。那青草丛中,有许多小小的水洼,水洼之旁,往往站有一个似乎人而又非人的怪物,这怪物乃是纯透明的身体,晃眼一瞧,倒象是一块冰晶雕刻而成,这透明人只有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一段水影,似乎一片朦胧的水汽,又似乎一团正要化开的水晶。
那透明人远远瞧见六耳弥猴,便“啪”一声爆裂,变作一摊水渍,浸入地下。偶有恍惚的,被那弥猴靠近,这弥猴便一把提起这水影的下半身,张口便吸,那水影透明人便一声怪叫,化成一股水烟,几个弥猴一哄而上,将它吸个精光。赵墨瞧得甚是好奇,朝轩辕瞳问道:“前辈,这水影是个什么东西?”轩辕瞳心急如焚,哪里有这个闲情回答,沉吟半日,才淡淡的道:“那是被唤醒的等待轮回的亡魂。它们本该轮回转世,被人用术法强拖出鬼道,没有形体,便都附着在清水之中,所以被人叫做水魄。”
说话间,那几个弥猴已经顺着那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入右边的丛林,走入不多远,便见空中渐渐有一些很奇怪的小亮点在空中飘浮,晃眼瞧去,倒有几分象萤火虫。待走入丛林深处,草木渐密,小道之上杂草丛生,路边却每隔上数丈,便有一根青灰的石柱,这石柱高约丈许,只得碗口粗细,石柱顶端凿有一孔,孔中放有一块燃石,这燃石与虚陵的不同,放出的光芒乃是淡淡的紫色。
小道渐渐开阔,地面的鹅卵石已经全都换作了青灰的花岗石。待转过几个盘桓,前方豁然开朗,却是一座已经废弃了的神殿。这神殿当年显然甚是宏大,神殿外侧坍塌的石墙残留了一截,长有十来丈,高有五六丈,墙上雕刻有巨大的妖兽头像。靠墙一面还有一座没有了屋顶的神庙,神庙门口还残留有数个巨大的石像。这石像全都持械而立,可惜全都缺胳膊少腿,十分残破。神殿本身更加残破,只有几根巨大的石柱撑天而立。更加让人心悸的是,那些破烂的巨大的石片并非全都老老实实的掉在地上,很多都还在空中飘浮,似乎一阵微风,就能把它们全都吹走。
仰望苍穹,天空似乎正向西南方向倾斜,随时都可能崩塌。赵墨吓一大跳,做梦都没想到在碧云峰不远的地方,除了虚陵,居然还有一座洞天。几个弥猴却是见惯不惊,自神殿之中的乱石穿越而过,那神殿的废墟之中尚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泊中心远远的露出一角飞檐,显是那湖泊之中,也有坍塌的神殿。湖泊岸边,有一种奇怪的鱼人,样子有些象蟾蜍,却周身盖满鳞片,腿脚很短小,没有脖子,一颗头直接生在肩膀之上,且个个手中都拿有一根奇长的鱼骨,两端都磨得十分尖利,很象一根火尖枪。
几个弥猴都避开这些鱼人,绕道而行。这些鱼人眼睛很大,却似乎都是近视,瞧不太见东西,几个弥猴见有落单的,便丢下四人,捡起地上的碎石,悄无声息的靠近,猛然扑上,将那鱼人按倒在地,两石头砸下,把那鱼人的头颅砸得粉碎,再齐齐开口,将那鱼人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那白骨森森,瞧来倒完全是一副大鱼的骨架,除了多了两条臂骨与腿骨。
绕过湖泊,前方却现出一座孤山,这孤山与湖泊毗邻,山上古木林立,瞧来一片苍翠。殷毓黧突然说道:“它们是不是要把我们带回去烤来吃掉?”轩辕瞳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聪明起来了。最好是先把你吃掉。你浑身是毒。能把它们都毒死。我们可就得救了。”殷毓黧白了她一眼,道:“老贼婆。就算我把它们都毒死了,你以为你可以给自己解毒吗?少做梦了。”轩辕瞳默然不语,只呆呆的瞟向夏文侯。
几个弥猴瞧见那孤山,个个都眉开眼笑,跑得更快,不一刻,便到了那山脚。这孤山山体倾斜,似乎是自天空飞坠而成,即便而今瞧来,也似乎不稳。山脚之下,却有一条异常平整的玉石台阶。顺台阶蜿蜒上山,山道两旁,全是高有四五丈的怪树。瞧那枝干倒象是古桐木,却开满了一树的紫色小花。略有微风,便吹起一天的落蕊残瓣,簌簌而起,又悄然而息。山中寂然无声,那花朵飘零,轻轻摇坠,寂寞开来,寂寞谢去,芳华尽然付与尘土。
沿山道逶迤而上,半山有一处所在,乃是一坪平台,其上筑有亭台楼阁,却已经大半荒废,十分残破,在废墟之中却搭有一座木屋,十分简陋,门窗俱无,木屋之外,却有百来十个六耳弥猴。这些弥猴或燃火煮食,或磨针穿皮,忙碌不休。木屋之前,有一带木栅栏,栅栏之中,丢有十来个凡人,一脸的惊恐,个个眼眶红肿,想是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几个弥猴将赵墨等一并丢入那栅栏之中,便一哄而散,赵墨功法涣散,手脚发软,真阳火气在体内乱窜,全然站不起来,只得歪拧倒地,殷毓黧与轩辕瞳都是剧毒在身,一样瘫软。倒是夏文侯,这用力一丢,倒把她给丢醒转过来。夏文侯轻轻坐起,斜睨了眼睛,瞄了瞄四周,回头瞧了瞧轩辕瞳,冷冷的道:“你中毒了?”轩辕瞳点点头,道:“是碧磷和雷泽砂的毒。”夏文侯点了点头,殷毓黧瞧她神色有异,忍不住道:“你装什么,不是早知道了吗?”
夏文侯森然回头,瞄了她一眼,冷冷道:“放肆。我们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说话间单手一挥,叱道:“给我掌嘴!”话音消落,殷毓黧本早已经瘫软的一双手瞬时飞起,却全然不听她使唤,死命朝自己脸上掴来,直抽得脸庞红肿,才停得手来。夏文侯瞧了瞧四周,突然眉毛挑动,冷道:“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你是在找死!”立时双手结印,叱道:“风怒,开碑手!”
但听空中“砰”一声响,一只风影之手猛然劈中一个无形无影的物什,那物什一被拍中,立时显形,倒飞出十来丈,“啪”一声摔倒在地;众人瞧去,却是一只甚老的六耳弥猴,须发皆是银色。这弥猴手中拿了一柄长约三寸的匕首,瞧那质地,倒象是鱼骨磨成。这猴子神色甚是错愕。夏文侯嗤笑道:“好好的畜生不作,想要作人。可惜你们天生愚蠹,灵根不开,老成这样子,才会一个潜行术,还叫人一眼识破,真是可怜。”
那弥猴显是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夏文侯之话,身形略低,猛然仰头一声长啸,其身体之上陡然分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六耳弥猴来。夏文侯冷笑一声,道:“难怪要捉这么多活人,原来是给你这个老猴子练身外化身用的。”那老弥猴的原体一声咆哮,假体同时飞起,两个弥猴一左一右绕夏文侯旋转,不时将手中的那鱼骨匕首飞掷出来。那匕首一经飞出,立时又生出一柄,丢之不尽,掷之不完。且那匕首一旦飞起,便化作了一道尖利的暗影匕首,挟带了紫青色的光芒,朝夏文侯扎来。夏文侯神色凛然,单手结印,叱道:“奇门遁甲!”
瞬时身上卷出玉虚杏黄旗,杏黄旗立时反卷,将夏文侯紧紧裹住,一经裹住,便瞬移开去,那弥猴假体只觉眼前一花,便失却了夏文侯的身影。正惊骇,猛然背心一凉,被杏黄旗穿心而过,“噗”一声便化作一团白烟,消散无形。老弥猴给吓了一跳,一个筋斗倒翻开去,谁料它躲得快,夏文侯追得更快,这弥猴刚刚站稳,背心已经“砰”一声挨了一脚,“扑通”一下摔了个仰八叉。四周的弥猴早瞧见他两个动手,却不敢上前,呆呆望了半晌,此刻见夏文侯似乎占了上风,立时一阵“吱吱”乱叫,四散奔逃,不过片刻,偌大一个废墟,便只留下了几个吓傻的凡人。
夏文侯嘿嘿一声冷笑,对这弥猴道:“不自量力。”那弥猴全然听不明白,一双眼中,全是恐惧之意。夏文侯瞧它神色,十分嫌恶,单手结印,叱道:“风怒,地缚之术!”瞬时地表开裂,裂缝之中卷出一股黑风,这黑风化作无数风藤,将那弥猴紧紧缚住。施法才毕,陡然听得头顶高高苍穹之上传来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这声音不怒而威,自有一股威仪,听得这声音道:“好大的胆子,是什么人,居然敢动我的弟子?”
众人抬头仰望,却见天空之中,立有三两童子,手执华盖宝扇,个个眉目清逸俊朗,居中一道士,真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浑身有霞光宝气流转,仙袂飘飘欲飞,一双眉毛奇长,悬垂到肩,且全是烂银之色,说不尽的仙气神光,十分耀眼。夏文侯却冷哼一声,道:“哪里来的独脚妖怪,装神弄鬼。你是个什么猴子?”赵墨却一眼便认出了这道士,正是当年的白眉。白眉被紫微断去一腿,引为生平恨事,他身着长袍,竭力掩饰,不料还是被夏文侯一眼望穿,又惊又奇,按下云头,轻轻一招手,那风藤立时消散,六耳弥猴立时跃起,跳到白眉脚边,“吱吱”乱叫一番。
白眉对这弥猴的叫唤听如未闻,只细细端详了夏文侯数眼,连连冷笑,道:“原来是个夺身独魂,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山头的修真之人?”夏文侯微微一怔,道:“好眼力。居然认得我的本相。本真人复姓轩辕,单名一个明字。”一旁的殷毓黧却忍不住尖叫道:“夺身独魂是什么意思?”轩辕瞳冷道:“贱婢,这是我们青城山的秘法,你不配知道。”白眉啧啧两声,朝轩辕瞳笑道:“这也说不上是什么秘法。夺身独魂,并非秘不外传的功法。赤城山也有一样的道法。只不过名字不一样。赤城山的功法不叫夺身独魂,叫作东阳长生秘法。”
说着掉头对殷毓黧道:“说白了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人之将死,把魂魄附着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让双魂共居一体,等到客魂的尸气散尽,可以活血行经,客魂便会把宿主的主魂吞噬,完全霸占宿主的肉身。用这样的法子,可以让人多活几百岁。”殷毓黧浑身发战,忍不住道:“那岂不是永远不死之身?与神仙有什么不一样?”白眉嘻嘻笑道:“不一样。那太不一样了。转换肉身,元神势必大为受损,每转一次,魂魄便会残破一次,要是多转得几次,魂魄太过残破,就不能再入轮回之道,而且残魂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弱,说不定反而会被主魂反噬,到时候,可就真是万劫不得超生了。所以,这术法历来都是禁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动用。”
轩辕明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懂得很多。”白眉微微一笑,对无比惊恐的殷毓黧道:“你也不必太过害怕。你的身体里想来应该没有寄生的客魂。这禁术并非对人人可用。这法术最不人道的一点就是,那个宿主,也就是客魂寄居的肉身,必须是客魂的血亲。”殷毓黧直愣愣的盯住轩辕瞳,轩辕瞳一仰头,道:“实话告诉你,夏文侯是我的女儿;轩辕明是我的姐姐。”殷毓黧点头道:“你好狠的心。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轩辕明冷哼道:“贱人,少胡说八道。我的魂魄尸气早就散了。文侯一样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侄女。等到我心愿一了,自然会离体,重新轮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