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贞大怒,招手之间,断水飞回,一声暴喝,回身就是一剑劈下,“砰”一声巨响,剑气飞出,猛然将数阶玉阶从中斩裂,玉屑立时四溅。却不见临潼人影,且也无惊鲵悬翦剑踪。朱利贞一愣,怒目四望,却见四周渐渐长出无叶的枯木,枯木枝杈横生,将众人通通拦住,似乎瞬时之间,将朱利贞移到了一个枯木森林之中,再无别人。
朱利贞又惊又怒,不料想这个临潼的万象功居然有这样的成就,虽不能移人性情动人心魄,却能乱人视听,虽万般不愿,只得打起精神,喝道:“使什么诡计,给我出来!”话音起时,猛听背后风声大作,有尖厉的破口之声传来,朱利贞瞬时回身,飞出断水,断水“嗖”一声飞出,却听不见任何声响,放眼一瞧,背后却只是一股旋风,挟带了数根枯枝卷来,那旋风碰上光明罩,一碰就碎,再无风力。
此刻脑后又传来风声,朱利贞忍不住骂道:“就会装神弄鬼。”谁料这次却是真的,“当当”两声脆响,双剑斩在光明罩上,光明罩“喀”一声响,居然开裂,朱利贞吓一大跳,却也听起剑之声辨别出了临潼的方位,瞬时飞起,喝道:“飞羽!”瞬时掌心飞旋而出数根无尾羽的长箭,“嗖嗖”数声,齐刷刷的朝临潼射来,临潼不敢硬接,身子一矮,避到八仙台一棵石柱之后,“嗤嗤”数声,那无羽之箭齐齐射穿石柱,尽数钉在她肩头,幸得有石柱抵挡,伤口都扎得不深,临潼哪里肯松懈,瞧见光明罩破裂,咬牙结印,叱道:“火焰镖!”
惊鲵与悬翦双双升起火苗,那火苗瞬时一左一右飞出,化作两道火焰箭,扑向朱利贞,朱利贞已然收回断水,正使剑劈开双剑,双剑刚被劈飞,剑上便飞出火焰箭来,朱利贞猝不及防,给射个正着,吃了一吓,幸得临潼道法尚浅,那火焰难以伤人,不过将他一身衣裳烧得漆黑,破败异常。朱利贞又惊又怒,慌忙念咒,将那火焰熄灭。
临潼受伤倒地,道法渐消,四周的枯木一点点化去,露出八仙台原型。朱利贞浑身是火,全身冒烟,瞧来十分狼狈,一干峨眉弟子瞧得面面相觑,甚多人都已经笑出声来。朱利贞面上无光,大是恼怒,指着临潼道:“小畜生,你这是找死!”说着飞起剑来,断水拉出耀目的玄光,朝临潼劈来,“砰”一声响,临潼面前陡然升起一堵冰墙,断水劈在冰墙之上,分毫未动,倒飞回去。
冰砚缓步上前,冷冷道:“朱师兄,你无故伤我弟子,是何道理?”朱利贞对她有几分忌惮,后退数步,呢嚅半日,才道:“他们都是鲛人,没有资格祭祖。不能上金光殿去。”冰砚冷哼一声,道:“是峨眉弟子,就有资格祭祖,你任意妄为,自定律令,是想自封掌教呢,还是认为世尊昏庸无能?”朱利贞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含血喷人。哪有此事。”冰砚瞪了他一眼,道:“既无此事,就给我让开。我敬你是师兄,让你三分,你要是再向我弟子无理取闹,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朱利贞颜面无光,哪里忍得,立时飞出剑来,道:“只要你能胜过我手中的断水,我就让你。你若是赢不过的断水。你和你的两个妖怪弟子,以后就永远不要踏上金光殿一步。”冰砚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赌注,未免太便宜,我若得胜,我要你闭关十年,半步不出你的听雨小筑。”朱利贞喝道:“好。动手罢!”冰砚微微侧过身子,面容似笑非笑,道:“要胜你,我不用仙剑,也不用法宝,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和我斗法,你可要处处抢占先机,不能给我一点空隙。”朱利贞冷笑道:“少说大话。动手罢。不要说师兄欺负你,你先出剑罢。”
冰砚单手成诀,默念法咒,瞬时之间,双目灼灼,发出怪异的红光,朱利贞瞧见那红光,微微一怔,正待飞起仙剑,蓦然却见冰砚已然消失,自己正站在故乡的荒丘之上,身侧站有数人,有多年未见的堂兄弟,也有从小一起放牛的发小,大家都拿着一柄锄头,锄着地里的杂草。抬头望向苍穹,天上悬有一轮红日,日在中天,日头猛烈,众人都是一身臭汗。回头看看自己,光着膀子,一身肌肤晒得黝黑,裤脚扎得很高,露出遒劲结实的小腿。因为长年在地里干活的缘故,腿上没有一根汗毛,赤着的双脚踩在被晒得发烫的泥地里,脚缝里全是汗水。
朱利贞丢下手上的锄头,茫然四望,却听见堂弟对他说道:“哥,你干啥呢,快挖罢,日头下去了还挖不完,回去得挨叔公说呢。”朱利贞瞠目结舌,猛然喝道:“断水!”连喝数声,却毫无动静,不由得心里发慌,堂弟莫名其妙,瞅着他发愣,朱利贞猛然瞧了瞧地上的锄头,喝道:“起来!”那锄头却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朱利贞立时只觉喉头发干,浑身发颤,猛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来,再结法印,对那锄头道:“七变,仙剑!”
那锄头却似乎存心和他作对,依旧静静躺着,纹丝不动。朱利贞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法力呢,我的法力呢?”四周之人齐齐围过来,一个老者十分好心的对他的堂弟道:“你哥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快送他回家去。请个大夫好好的瞧瞧。”另一个道:“许是给日头晒坏了。喝两口水就好了。”堂弟便将地里的一个瓦罐捧起来,将瓦罐上盖的泥胚碗取下,自瓦罐中倒了慢慢一碗水来,蹲在他身边,道:“哥,喝盅水。喝盅水。喝了就好了。”
朱利贞一巴掌扇过来,将那泥胚碗一掌扇翻,猛然跳起来,声嘶力竭的叫道:“我没病,我没病,你们这群傻瓜。我是剑仙,我是剑仙。我的剑呢,你们把我的剑藏到哪里去了?把我的仙剑还给我!”吼叫声中,陡然觉得十分害怕,仿佛溺水之人,手中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忍不住流下泪来,浑身哆嗦,甩开双腿,向前狂奔,似乎只要一直向前奔跑,就能跑出这个俗世,跑出这个无情的世界。直到跑到那日头偏西,隐没在地平线下,利贞累得似乎全身都要散架,四周渐渐黑了下来,天空漆黑一片,没有一点星光,四周只有无寐的虫鸟之声,朱利贞跌坐在地,闻得到地上那股生冷的泥土气息,还有腐烂的草叶发出的草浆味。
就这样失去一切了吗,朱利贞喃喃自语,是的,什么都完了。利贞猛然坐起,向着漆黑的天穹号叫道:“师父,师父,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把我带上峨眉,却又要把我丢回人世,师父,师父,不要扔下我,师父!”喊着喊着只觉喉头发甜,“噗”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眼中的热泪簌簌滚落,正痛不欲生,陡然只觉身子一轻,被什么人一把拎住,提了起来,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正惊恐之中,“啪”一声响,脸上狠狠的挨了一巴掌,却瞧不见任何人,立时毛骨悚然,正吓得浑身发软,却听见了洞玄的声音:“够了,程冰砚,你还不够吗?还不收功,是想和我动手吗?”
听得这声音,立时眼前一亮,朱利贞茫然瞧来,却见自己正被洞玄一把提起,洞玄脸色阴鹫,十分恼怒,瞧他神智恢复,一把丢在地上,一脚踢在他胸口,道:“丢人现眼。”说着掉过头来,望着冰砚,十分生冷的道:“你也别太得意了。万象功虽利害,也不是破不了。”说着甩手就走。朱利贞神色狼狈,狠狠的盯了冰砚一眼,追着洞玄而去。
赵墨其时已经扶起了临潼淮南,让临潼吃了一粒疗伤的丹药,见冰砚得胜,拉了两人过来,四周的峨眉弟子纷纷避让,冰砚瞧了瞧临潼肩头的伤痕,道:“还疼吗?”临潼点点头,道:“很疼。可是弟子心里很痛快。”说着突然跪下来,朝冰砚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道:“师父,弟子从前拜师,不过是学艺,从今往后,弟子跟你学做人。”淮南也跟着跪下,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冰砚微微一笑,一人给个栗凿子,笑骂道:“兔崽子,敢情从前都是敷衍我来的。”说着拉他两个起来,望金光大殿而去。却见林玄真李元济等大弟子早在金光大殿前铺好排场。
各部弟子,分阜而立,待紫微灵虚等人到齐,一时间仙乐飘飘,祥云袅袅,金光殿上,庄重肃穆,与往日大不相同。在仪仗道人的司仪下,先是祭拜三清,再是去轩辕宝塔祭祀黄帝,最后是祖师灵塔,向众位祖师灵位献祭。一切完成,众人还得离开虚陵,去峨眉山的碧云峰祭拜祖坟。
祭拜祖坟已毕,众人都各回虚陵,冰砚心疼淮南临潼,早早回去,少君想瞧瞧冰砚的万象斋,跟她同去,赵墨之前从未到过碧云峰,想四处瞧瞧,便辞了众人,在山上慢慢兜转。碧云峰在峨眉群山之中,并不见高,却胜在清幽,碧云峰四周均有险峰恶谷,寻常凡人都难以到达,并无人烟,满山生满高松藤萝。峰顶有峨眉先师建的碧云观一所,碧云观中仅有前后两殿,前殿自然供奉三清,后殿却供奉的是峨眉先辈的灵位,后殿之后,便是众先辈的寝陵。
寝陵之中,高柏林立,一棵杂草俱无,寝陵之中的陵道,铺就的是青冈石板,清晨霜重露滑,陵道略湿。赵墨立在寝陵之中,默默无言,陵道两旁全是丈余高的石像,都是些地狱鬼使;每座寝陵之前,都有一张祭桌,祭桌上点有一盏万世不灭的燃石灯,赵墨瞧得半日,怔怔失神,即便是盖世英雄,最后也不过如此。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剑仙,不过比凡人活得长些,并无二致。
正惆怅,乍见一处寝陵之后,斜斜伸出一条腿来,立时吓了一跳,道:“是谁?”却不闻回答,走过来瞧时,却见一个老道,须发烂银,面色红润,斜依在一张祭桌的桌腿之上。一走近,便闻到一股清香甘甜的气味,却是玉澧的味道。这老者想是喝多了,一时酒劲上来,倒地就睡着了。
赵墨又是好笑,又是好奇,拍了拍这老者的肩膀,道:“前辈。”满以为这老道醉得如此利害,不容易清醒,谁知他额头正中立时开裂,竟然张开一只眼睛出来,这眼睛瞄了赵墨一眼,瞬时闭上。倒吓得赵墨一个趔趄,险得跌倒。这老者劈手给了赵墨一个巴掌,犹自没有睁开眼,只是很不高兴的道:“你这小鬼,一点规矩没有,什么前辈都叫出来了。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看守祖坟的,都是本教的祖师吗?没规矩。”呵斥声中,又劈手在赵墨头顶敲了两下,道:“叫一声师叔祖来听听。”赵墨一愣,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师叔祖。弟子赵墨,给你老人家磕头。”这老者嘿嘿一笑,闭着眼道:“你这傻小子。你祖爷爷我骗你的呢。你没听你师父说过吗?看守祖坟的,都是峨眉的罪人,不入教门序列。你这头可白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