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晚潮瞧那黑气氤氲,火烧不尽,大是踌躇,身旁一使琵琶的道人道:“师父,不如放风试试看。”任晚潮点点头,道:“向师弟,你来试试。”却见任晚潮身边,走出一个半老道人,这人眉目慈祥和善,颇有仙气,怀中执一古琴,琴身似是古桐木所琢,只是琴身有半边焦黑,似是焚烧剩余。彭矫点头道:“原来是这个老儿。”
少君道:“你认识?”彭矫道:“不认识。”转头瞧少君一脸不信,又笑道:“我本来就认不得他。不过我却认得这琴。这是焦尾古琴,委羽向来有竹海琴涛之称,真人之中,自然有会琴的大家。你别瞧这个任晚潮道法高明,论到琴道,却也不过中人之质。这个用焦尾的,有些名气,我虽未曾见过,却常常听人说起,唤作向潇湘,却是他们委羽的琴道第一人。这几百年来,总没人能胜过他去。”
向潇湘缓步摄空上前,微微稽首,道:“得罪。”话音灭时,单手轻挥,他十指颀长,每一根指甲,都白如冰玉,长有数寸,这指甲并未碰到琴弦,那弦却自己随他的手指轻轻晃动,每动一弦,便有一股清风自弦上吹去。这弦音甚是古拙,每响一声,那黑气便给震得稀薄一分,那清风在琴音之后吹来,虽不猛烈,却也将那黑气渐渐吹淡。
彭矫听得这琴音,十分失望,道:“叮叮当当的,难听死了。这老头子徒有虚名,也不过如此。”少君瞪了彭矫一眼,道:“你懂什么。”彭矫大是不服,扁嘴道:“你难道就懂?”说这话时转头瞧少君,却见少君神色恍惚,似是忆起往事,她虽不知,却也猜中两分,踢了少君一脚,道:“死色鬼,又在想你的美貌小妹子。”少君瞪了她一眼,却也并没有发作,算是默认。
却见彭质那黑气被琴音所迫,渐渐散去,那黑气消散,现出彭质真身,却教众人都吃了一吓,却见黑气之中,立有一具干尸,皮肉紧缩,贴在枯骨之上,甚是可怖,少君下意识的转头,瞄向彭矫,彭矫忙道:“我和她可不一样。我的本相没有那么丑。”少君心头发毛,转头瞧去,却见彭质手拿五谷神石,怒目相向,道:“向老鬼,好厉害的手段!”
向潇湘皱眉道:“你既知道厉害,把醉心还给咱们,自然不跟你为难。你人单力薄,寡难敌众,何必苦持。”彭质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妖道,话倒说得好听。我既然现本相见人,自然打算以命相搏。你也不必多言。动手罢。”向潇湘摇摇头,道:“那就请小心。”说话之间,一手托琴,一手抚琴,琴声响出,便有一股狂风自琴声中卷来。寻常风暴,无色无形,他放出这风,却是一股赤红之色,狂风卷处,地上近风的石头都给卷成了粉末。
见那风暴卷来,彭质全然不惧,五谷在手,速结法印,叱道:“嘉禾,溯源!”立时身侧的黑水之中卷起两股黑浪,黑浪奔腾而上,迎风冲撞,那风力虽强,却被巨浪瞬时冲破,巨浪奔至,两边浪头之上陡然现出两个巨大的黑水龙头,龙头嗥叫张口,气势威慑,朝向潇湘扑来。潇湘微微一笑,单指拨弦,弦动之际,一声脆响,响声中爆出一团气焰,气焰之中,猛地弹出一柄巨大的狼牙槊来,槊身长有丈余,乃黄铜所铸,槊头满布狼牙,刚猛无双,一辟之下,那两个龙头被一起击中,立时给辟成一摊黑水,洒泼在地。
狼牙槊余势不消,朝彭质迎头击来,彭质阴笑两声,倏突后退,右手五指陡然暴长,干枯的手臂立时化作一根长长的铜柄,五指立时化成锁链,几声怪响,已经将那狼牙槊紧紧套住,用力一绞,将那狼牙槊绞成了一堆烂铜。
彭矫瞧到这里,忍不住笑道:“这些老杂毛道法虽高,人却都是傻的,全是猪来投胎的。”少君一怔,道:“怎么回事?我倒瞧不出来。”彭矫微微一笑,道:“你瞧着便是。我自然不骗你。”说话间,向潇湘已经再动琴弦,弦声之中,再次腾起一股气焰,气焰之中,赫然飞起一柄更大的青龙戟来,谁料那戟才将飞出,却突然一顿,瞬时消弥,潇湘一愣,突觉胸口一闷,焦尾几乎脱手,一怔之下,顿时醒悟,喝道:“大家快退。”却叫得晚了,只觉身子一沉,再无力腾空,“扑通”一声自空中摔下,掉在地上。
身后的委羽众弟子也纷纷怪叫,一齐掉落,有不慎者,甚至掉到了水边,立时给黑水冲走,瞬时淹没在黑水恶浪之中,黑水之中鬼魅丛生,想来那弟子难以生还,晚潮潇湘大是心痛,任晚潮忍不住朝彭质骂道:“妖孽,居然下毒。”彭质嘻嘻一笑,脱去本相,又化成一个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只是少君此时瞧来,脑中萦绕不去的,却是她恶鬼一般的本相。
彭质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我可没有下毒。我用的是醉心紫金罄,这可是你们委羽自己的法宝,居然不知道自己门派法宝的功效,你们真是太可笑了。”晚潮一愣,喟然长叹,道:“我早就说过,魔器就是魔器,久留无益,你们始终舍不得毁了它,想不到今日竟然让我们都栽在它手上。”潇湘苦笑道:“彭二姑,我不明白你在我们眼皮底下,究竟是怎么用的那个法宝,如能见告,死亦瞑目了。”
彭质嘻嘻一笑,道:“既然你们已经命悬我手,告诉你们也无妨,这紫金罄动摇之间,便会发出声毒,中者四肢无力,百穴锁死,不能行功施法。只是这宝贝不响到三声,是不会有用的,我要一拿出这宝贝,你们自然有所防备,适才你召唤狼牙槊,我右手用力绞断它的时候,左手已经暗地里在摇动紫金罄,槊灭之时,也是你们魂断之时。”说着桀桀怪笑,眼睛一转,道:“你这杂毛倒还聪明,知道拖延时间,你这又是何必呢,醉心虽是声毒,不会要人命,可是毒性也非等闲可比,照你们的修行,最少也要一柱香的时间才能复原。你要是想和我说话拖延,那就打错了如意算盘。”说着右手再次化成锁链,道:“受死罢。可惜我家大姐不在,你们这么多生魂,能让她吃个够。到我手中,真是浪费了。”
少君早在一旁为委羽众人不平,眼见他们中了暗算,大是焦急,眼见彭质要下毒手,立时暗结法印,默念道:“幽冥,水影之术!”那黑水之中,立时卷出一股黑浪,黑浪之中,猛然跳出两个水人,彭质吃了一惊,侧身让开。少君情知自己道法尚浅,这水人必拦不住彭质,只想拖延时间,那两个水人便也不动手,只站在委羽众人之前,彭质吃了一吓,全没想到旁边有人作祟,盯着委羽众人,警惕万分的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是哪位上人,居然能躲过三响紫金罄的醉心之毒?”
晚潮心性机敏,有常人所不及的急智,这水人定是有人所助,但这人不肯露面,恐怕未必是彭质对手,极有可能是为众人拖延时间,当下立马嘿嘿一笑,道:“彭二姑,你也太小看我们空明洞天了罢。”彭质面上变色,退后两步,迟疑道:“这御水之术可不象你们委羽的道门。”晚潮微微一笑,道:“你对我们委羽,究竟知道多少?”
少君心性聪颖,听出晚潮话中之意,暗念咒法,彭质眼前那两个水人中的一个突然“噗”一声破裂,化成一摊黑水,这黑水在地上蜿蜒,流到彭质背后,却又慢慢聚拢,重新聚而成型,站了起来。彭质哼了一声,道:“那我就瞧瞧,你们委羽久不现世的御水之术,究竟有多厉害。”说着手中锁链飞出,辟向身前那水人,她这一动手,身前那水人却突然一爆,化作无数水滴扑面而来,彭质生性狡诈,锁链向前,人却陡然转身,飞出五谷石,喝道:“不尽木!”神石之上,立时飞出一根巨木,这巨木之上,燃烧有熊熊火焰,飞出撞在那水人之上,那水人立时给烧成一阵白气,消弥散尽。彭质倒吃了一吓,不提防这水人轻易就能破去。
这边任晚潮却也大觉可惜,看来出手相助之人道门神奇,法术高妙,可惜似乎功力尚浅,虽能运用,却难以伤得了彭质。彭质破去身后那水人,立时回身,却见锁链辟去,却辟了个空,身前那水人已经化作无数水滴迎面扑来,这水滴在空中之时,已经化开,变成无数小镜子,黑水水色如墨,这镜子也是一片黝黑,偏又放出微微的豪光,悠悠浮动,能照出人影;一时间空中无数黑镜,照出无数个彭质。
彭矫在少君身边瞧得仔细,大是惊讶,朝少君道:“你在做什么?那老贱人道法高强,我可不是敌手。你和她打起来,我可不会帮你。”少君瞄了她一眼,道:“谁要你帮忙。”彭矫哼了一声,少君又转头对她道:“可你也不能帮她。”彭矫“呸”了一声,道:“你管得着吗?她可是我姐,我不帮她我该帮谁?”
这边彭质倒给这水镜吓了一跳,退了数步,吃不准这水镜有什么玄妙,这水镜悬在空中,越化越薄,也越化越大,渐渐将彭质围了起来,挡住了她的视线。这水镜之法,道法精深非常,彭质不敢大意,全神防备,她纵是再笨,却也猜到究竟,忍不住骂道:“是谁多管闲事?给我出来!晚潮你个老杂毛,好不要脸,居然还说是你空明的道门,居然敢骗我。”
她骂得数声,却没听见回应,心中更是发毛,只是常人给吓住了,只会逃跑,彭质给吓住了,却会拼命,当下一声怒吼,再次飞出五谷神石,召唤不尽木。不尽乃是火木,巨木之上,带有永世不灭之神火。这不尽一出,那水镜便一块接一块的给火焰炙破,化作水汽蒸腾,水汽化开,空中顿时弥漫一股黑气,彭质越发觉得心惊肉跳,急急退后数步,凝神待敌,谁料等上半晌,那黑气消散,面前那一众委羽弟子竟然只剩下了一个任晚潮,余者已经不知去向。
彭质大惊,正觉怪异,却见晚潮突然一笑,整个人凭空消失,再无踪影。却是少君的摄空之法,将任晚潮吸入了平波镜中。彭质茫然四顾,只觉脊背发麻,忍不住喝道:“是谁?给我出来!是妖?是怪?还是哪路神仙?”彭矫瞪了少君数眼,却也并未说话。彭质团团转得数圈,又惊又怒,怒的是居然有人能从自己眼皮下将人救走,惊的是此人道法玄妙,自己未必是他对手,思忖再三,一咬牙,飞出五谷神石,喝道:“嘉禾,九穗!”瞬时之间,只见彭质方圆数十余丈之内,统统长出一种奇怪的稻禾,这稻禾之上生有九穗。
少君和彭矫藏身之地也长出了这种怪稻,少君瞧这稻禾除了多得几穗,并无异样,正觉怪异,却突见那稻穗之中的每一颗稻谷都突然探出一颗鬼头来,这鬼头大如米粒,却是五官俱全,尤其生有一双大眼,晃眼一瞧,倒象一只苍蝇。彭矫一愣,失声道:“水妖!”话音才落,那些小鬼已经瞧见了少君彭矫,一阵尖叫,无数小鬼自稻谷之中飞身而出,嘶叫着扑来。这小鬼身段虽小,却生得齐全,背上有翅,薄似蝉翼,肩头胸前腹下,都生有双臂,每只手臂之上,都生有密密麻麻的细针,那细针晶莹剔透,瞧来却是空心的。彭矫忍不住叫道:“天啊,这要吸血的!二姐,是我,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