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砚正欲答话,少君却突然把他一拉,拽到自己的背后,咳嗽一声,道:“老丈,见好。”樵夫这才惊觉,抬起头来,讶然道:“人!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冰砚嘀咕两声,道:“人嘛,哪里都可以来。人有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你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的。”樵夫打个哆嗦,道:“山居野处,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外人来了。我们这里住的,彼此都认识。见到外人,自然吃惊不小。远来是客,快请跟老夫来。”说着便作揖行礼,请两人到那村落之中。冰砚道:“老丈,你们这村子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老丈微微笑道:“村居之人,早出而晚归,自然要等到天色黄昏了,才能放下手上的活计。”冰砚还待相问,少君却使个眼色,道:“老人家,你们这里是什么山?离峨眉有多远?”樵夫嘿嘿一笑,道:“这里是鹊山。峨眉,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
说着樵夫领两人到了村内,推开一间草房,草房之内,一股发霉的臭味扑鼻而来,冰砚立时道:“既然他不知道。罢了,咱们走罢。也不必做客了。”少君偷偷的拽住冰砚的手,用力一捏,拉了他进屋。樵夫放下背篓,道:“两位请坐。老夫是个鳏夫,独居已久,没有热茶,还请将就,饮用些清水罢。”便从屋后的草棚子搭的厨房内捧出两个泥胎碗来,碗内不过是些混沌的污水,哪里能喝。
冰砚皱眉不语,少君缓缓道:“老丈,住在这里多少年了”樵夫笑道:“岁数大了,哪里记得住。”少君轻轻弹指,道:“只怕是有很多年了。”樵夫笑道:“山中无日月啊。”正说着,听见外面有人道:“大伯,你家里有人吗?”那樵夫高声应道:“有两个。是稀客。都进来罢。”说着,便见外面站进来几个老头子,站在墙角,望着冰砚和少君,门外有数十人,年纪看来略轻,或在门口探头,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怪味,甚臭,冰砚皱眉不语,内中一老者向樵夫道:“贵客是哪里来的?”
樵夫摇头道:“也许是一个叫峨眉的地方。”又道:“优昙先生呢?今天有贵客来,也该请他来。”门外一个小伙子道:“我去请先生。”便蹦蹦跳跳的去了。冰砚在少君耳边道:“干吗要呆下来。咱们飞回去不就完了?免得师父他们担心。”少君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便罢了。这事既然我碰上了,就得管。”冰砚诧道:“什么事?”少君道:“待会儿你自然知道了。”
说着转头对那樵夫道:“这个优昙先生,是个什么人?”那樵夫立时笑道:“优昙先生是个大夫,什么病都能治;托他的福,现在村子里的人,都过得比从前好。”少君冷笑一声,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了多久了?”那樵夫立时陷入了沉默,细想半晌,才迟疑道:“记不得了,有些年头了。先生来的时候,村子里正闹天花,死了很多人,都是优昙先生把他们救活过来的。”冰砚立时瞪大了眼睛,道:“把死人救活?”樵夫歪头想了想,道:“先生说他们虽断了气,魂魄还没散,药石对症,自然能活过来。”
冰砚顿时住口不言,四下打望,半晌,对少君道:“你早看出来了?”少君点点头,道:“我有平波在身,一眼就看得出来。”冰砚道:“借你的平波一用。”少君摇头道:“别看。很丑。”冰砚忍不住打个哆嗦,道:“你看有多少年了?”少君道:“说不上,或许有三、四百年。”冰砚立时将眼闭上,将头埋在少君的肩头,道:“我不想看。”
那樵夫见状,奇道:“这位姑娘怎么了?”冰砚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少君却道:“没什么。他走累了。歇歇而已。”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人冰冷的声音:“是什么人,要我来见他?”冰砚立时抬头,朝门外望去,却是一个神色甚是慈祥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黄衫,冰砚还未开口,少君已经在他肩头一拍,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只是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中年男子一双眼睛正溜溜打转,盯着两人细看,待瞧到冰砚手中的那一卷竹简,立时双眼放光,道:“我,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大夫。”
少君冷哼一声,缓缓起身,道:“江湖要是被你这样的大夫走遍,天下还有活人吗?你修行了多少年?”黄衫男子想来正是优昙,缓缓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苦苦相逼。你既然能瞧出我的道法,自然是一路人。何必与我为难。我修真日短,不过区区三百年。”少君怒道:“谁和你是一路人,我修真日浅,不过区区数年,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一旁那樵夫大是不解,道:“小兄弟,何出此言?”少君拍了拍冰砚的肩头,道:“闭上眼睛。”冰砚立时闭眼,少君叱道:“看看他都是怎样给你们治病的!”说着平波镜立时飞出,平波镜乃是双面镜,镜子升空,双面放光,镜光幽蓝,镜光一照,四周的众人立刻一齐尖叫,众人在镜光下,只见自己肉身腐败臭烂,烂肉残筋附着在早已发黑的枯骨之上,如同鬼魅。
少君冷道:“他不是医生。他是巫师。他给你们喝的,不是药水,是还魂水。肉身一坏,死人怎么可能复活,他把你们的魂魄锁在尸体之上,借你们的鬼气炼法,你们却不自知。等到他道法修成,你们的魂魄就会被他压榨干净,成为他术法之中的冤魂,生生世世,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放声惨叫,那樵夫嚎道:“不会的。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我还没有活够,我怎么可以死!”冰砚忍不住在少君耳边道:“快,把他们都送回冥界。让他们去轮回罢。”少君一皱眉,轻轻念道:“幽冥,鬼火!”地面立时腾起蓝白色火焰,火焰一起,众人一声惊叫,枯骨在火中立时焚烧起来,不由得放声哀号。优昙微微叹一口气,道:“我救你们生还。这人却要送你们下地狱,要将你们活活烧死,你们难道不想反抗吗?”众人立时尖声厉叫,一齐朝少君扑来,少君双足一点,拉了冰砚飞御平波之上,念道:“幽冥,收魂!”话音落时,众人突然听得平波一阵清鸣,蓝光大炽,陡然身子一轻,魂魄已然自肉身剥落,被吸入了平波。那些枯骨立时坍塌倒地。
优昙面不改色,缓缓道:“个人自有其命格,你何必多管闲事?”少君未及答话,冰砚已经怒道:“这样残忍无道的事情,是人都会管。少君,用你的镜子照一照,看它是个什么妖怪?”少君一撇嘴,道:“不用照了,是一朵木棉花。”优昙微微点头,道:“果然好本事,一眼就看出我的本相。”说着望了望冰砚手中的竹简,道:“既然你们到了我的地界,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罢。”言罢身子一矮,半蹲在地,双手在地面一按,喝道:“傀儡,附体之法!”顿时它身前的地面陡然窜出一把细细的棉线,棉线窜出,分作一丝一缕,分别附着在倒地的枯骨之上,那枯骨立时全都起身,悚然而立,各个仰天嗷叫,少顷,张牙舞爪,纵身朝少君冰砚扑来。
冰砚冷哼一声,道:“人多就可以了吗?班门弄斧。少君,灭了这妖孽!”少君缓步上前,挡在冰砚之前,单手结印,喝道:“七变,飞剑!”话音落时,地面卷起一阵旋风,将地上的枯叶卷起,枯叶瞬时化成短剑,呼啸而出,斩向群骨,剑辟骨上,“劈啪”之声大作,那枯骨被斩得粉碎,优昙哼了一声,道:“好手段!看你有多少术法可以卖弄。”说着左足单立,右足在地上画个沙符,喝道:“螟蛉之法,血妖!”话音消时,那沙符之中“扑楞”一响,弹出数十个肉球,那肉球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落地拖出数十道血痕,瞬时那肉球之上生出头脑手足,大小近约三岁孩童,头是鼠头,却生了一口獠牙,手足都是尖爪,背上生有一双肉翅,肉翅之上,皮肉臭烂,腐臭之血横流,那血液一滴落在地,地面立时升起一股黑烟,给烧得焦黄;显是有剧毒;这怪物双股之间,还悬有一尾,尾上生满豪刺,十分丑恶。
这数十血妖一见活人,立时桀桀怪叫,肉翅煽动,飞身而起,盘旋飞来,冰砚慌得退后,道:“要是弄赃了我的衣服,我和你没完。”少君亦一脸嫌恶,拉住冰砚,喝道:“幽冥,鬼斩!”泰阿立时飞出,森然凌空,四周立时暗结法界,幽冥之力立时将血妖镇住,泰阿一剑砍下,剑光过处,数只排成一排的血妖立时斩成两半,这血妖一裂,立时爆成一团血浆。剩下的血妖尖声嘶叫,全力挣脱法界,在法界之外盘旋飞舞,不敢近身。
优昙认不得平波是什么法器,却认识仙剑,虽叫不出什么名堂,心中却已经怯了,它修行虽不久,功法却确有过人之处,只是并无一件法器傍身,大是怯场,眼见血妖畏惧仙剑神威,又气又恨,正恼恨之时,却见少君升起平波,喝道:“道诫,神照!”平波之上,立时放出异样耀目的灿烂光芒,神光离合,照耀处那血妖立时灰飞烟灭,甚至地面的枯骨都给照成了灰烬。优昙大惊,见那神光射向自己,立时一个转身,倏突之间,晃没了影。冰砚吃了一惊,道:“怎么跑得这么快。”少君道:“这只是它的法相。它没有元神,只有灵根,他聚魂魄炼法,灵根应该就在附近。咱们一定要把它给揪出来。这种法术,伤天害理,绝不能留它!”
说着单手结印,喝道:“七变,灵犬!”地面立时松动,土壤之中爬出数十条蚯蚓,那蚯蚓出土就地一滚,化成数十头金毛猎犬,猎犬满地乱嗅,稍时,都朝一个方向奔去,少君一把拉起冰砚,道:“跟我来。”御镜行空,追踪而去。飞行不远,到一山谷,满谷都植有桂树,那桂树全都金光熠熠,炫目夺神,冰砚咋舌道:“这树是金子?”少君道:“不知道,你折一枝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冰砚看了半晌,突然叹一口气,道:“要是阿爹找到这个山谷,就不用去山里挖人参了。”
说着那些金毛猎犬已经窜入了草丛,那草状如韭菜,高三尺有余,开有紫青色的花朵,有一股淡淡的幽香,猎犬一入草丛,立时狂吠,不一刻却又全都消声,再无响动。少君皱了皱眉,一掐指,道:“这草有古怪。变法已经破了。”说着升起平波,喝道:“德戒,鬼照!”平波镜立时放出碧蓝的玄光,玄光照处,显出那草的原形,却见那草茎叶之皮下,生的全是蠕虫,这虫密密麻麻,万头攒动,冰砚只瞧得一眼,就头皮发麻,道:“这是什么地方,有这么多恶心的东西。”少君四望数眼,道:“那个优昙应该就在这山谷之中。”说着单手结印,喃喃念咒,少时,喝道:“幽冥,鬼狼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