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临潼和淮南自住在了赤霞山庄,平素清早便要去金光殿,清扫大殿,殿外常有年少的峨眉弟子聚而斗雏龙,淮南少年心性,忍不住去看,他一出来,便有人笑,常道:“看,鱼人!”一干弟子便过来将他按倒,剥他的衣衫,找他的腮。临潼虽然害怕,看哥哥被欺负,自然也要帮忙,峨眉门规森严,因她是女子,倒没人敢搜她,却常常将雏龙丢在她身上,吓得她哇哇乱跳,众人莫不抚掌大笑,得意非常。两兄妹长是藏在阁楼之中,对坐哭泣,每到此时,淮南便道:“咱们走罢,离开峨眉山。”

  临潼总是拉住他,道:“我们能上哪里去?这里是阿爹修真的地方,阿爹一定会保佑我们的。”淮南抱住临潼,道:“这帮小子这样坏,我总有一天,要好好的打他们一顿!”临潼摇头道:“他们不是好人,我们也不能去当坏人。娘说过,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的。”淮南忍不住埋怨道:“是啊,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他们跟阿爹一样,是人,可我们,我们是半人半鱼的怪物。”临潼便只有默默垂泪,无可辨说。

  如此两三年,两人倒也习惯了,每日趁早,在众人都没起来之前,先到金光殿中,将大殿清扫完毕,再悄悄的回赤霞山庄,因此这一两年间,倒也还平静。临潼心灵手巧,跟送饭的鹤童学做饭食,手艺倒好,御魁生性冷硬,不爱说话,平素深居简出,偶尔外出,看两兄妹伶俐,不过教些行气运功之门道,略以强身罢了,倒是少君,常来拜御魁,来时便教两人些浅显道法,淮南生性好强,勤练不辍,虽然还不能御剑飞行,却也有了些功力。

  这日两人早起,将清微殿清扫已毕,自悬梯回转,经过八卦台,却见台上站有数百人,台上尚有数百茶几矮椅,拼有珍奇果肴;两人大是惊异,悄悄站在角落,见有鹤童在一侧,便问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那鹤童笑道:“去首阳山收妖的三百弟子要回来。一齐来的还有昆仑山的道友。世尊在金光殿迎客嘛。”正说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跑过来,一个眼尖,看见了他俩,顿时笑起来,道:“快看,是鱼人。好久不见的鱼人!”临潼慌忙拉淮南,道:“哥,快跑!”两人起步,却不料那弟子嘻嘻笑道:“七变,门槛!”地上的石砖顿时起来,化成门槛,两人不提防,立时摔个狗啃屎。

  临潼虽是女孩,平素无人照管,淮南虽是个哥哥,却比她还邋遢,两个人都蓬头垢面,甚是难看,临潼一摔倒,额头撞起青包,疼得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弟子拍手笑道:“快看,快看。”又嘟起嘴,道:“鱼人的眼泪不是都要变成珍珠的吗?怎么他们都不变的?”另一个吃吃笑道:“杂种是这样的。”淮南勃然大怒,狂怒之下,未及细想,心念一动,一道白光瞬时闪现,却是他的惊鲵神剑,猛然朝那弟子迎头辟了过来,那弟子原本有些功法,只是向来轻视他兄妹,不知道他二人有仙剑在身,更没提防他会放剑,吓一大跳,竟忘了抵挡闪躲,那剑迎头辟下,眼看要将他辟成两半。

  “铛”一声响,旁边飞过一柄仙剑,将惊鲵弹开,众人看去,却是范镇岳的巨阙剑。镇岳碰巧经过,救下此人,忍不住朝淮南怒道:“人家没有还手,你居然下手这么狠。”淮南愤怒之中,忍不住流下泪来,道:“你们都欺负我们,我和你们拼了!贯日!”说着惊鲵化成一道惊虹,辟向镇岳,镇岳是洞玄徒孙中的第一人,道法已经小有所成,岂是淮南这样一剑可以近身的,略一抬手,巨阙惊起,华丽的一削,惊鲵便被辟飞,倒旋着飞出,“嗤”一声扎在殿旁的古树之上,剑柄尚不住抖动。淮南“哇”一声叫,朝镇岳扑过来,镇岳一怔,没见过这样泼皮似的打法,全无章法,单手结印,喝道:“倒挂金钩!”

  淮南猛然摔倒,左脚似被一股大力提起,倒挂在半空,吓得连连叫喊:“快放我下来。放开我!”临潼也忙过来扶住淮南,只知道傻傻的叫:“哥,哥……”哭得一塌糊涂。正没收场,听得一人冷冷的道:“三年不见,你又出来欺负人了吗?哼,好的不学,就学会了这手倒挂金钩吗?”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台侧廊柱之旁,站有一少年,手执一枝梅花,梅花花枝碧青,花朵红艳,甚是美貌,执花人却更加美貌,只见他眉不扫而翠,眼不点而漆,面色含春而春无此色,粉腮似雪而雪无此光,身姿窈窕,如月下空谷幽兰,形容娴静,静谧时仿玉璧瑰宝,行动时仿灞上垂杨,丰姿绝世,仪态万方,镇岳一呆,只觉天地之间,似乎只有此人的一双眼睛,盯得自己浑要化在他眼中。

  这人却正是冰砚;众人都紧盯了冰砚,却突然听见旁边另有一少年向冰砚道:“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众人看去,却是少君。少君已经长变了样貌,身量甚高,俊朗非凡,镇岳给少君一句话从太虚拉回峨眉,见少君与冰砚甚是亲热,心下莫名不快,冷道:“这鱼人并没拜师,却会光明道中的贯日之法,无师自学,犯了峨眉的门规,自然要受些教训。”

  冰砚冷哼一声,瞪了临潼一眼,道:“哭,就知道哭。给我过来。”临潼吓一跳,下意识的十分害怕,乖乖的站到冰砚背后,冰砚劈手给了淮南一巴掌,道:“蠢货,没告诉这些小辈,你是我的入门大弟子吗?”说着轻轻一弹,淮南脚上力道一松,顿时摔了下来,要落地时,地上突然冒出一朵云来,将他稳稳托住,冰砚转头望向镇岳,道:“我的弟子,自然有我自己来教训,轮不到你管。你这么大的人了,啧啧,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还欺负小孩子,也不怕人笑话。”镇岳脸色绯红,给他抢白得无言可答,半晌,才道:“他们什么时候拜师的,怎么咱们都不知道。”

  冰砚嘻嘻一笑,对淮南和临潼道:“过来,给师父磕三个头。”淮南一怔,少君推了推冰砚,道:“你真要收他们做徒弟?”冰砚瞅了瞅临潼和淮南,忍不住微微一叹,骂道:“最受不了这种萎萎葸葸的样子,要做我的弟子,就要挺起胸膛做人。”淮南脑门一热,拉了临潼,双双跪下,朝冰砚磕了三个响头,冰砚点点头,道:“起来罢。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弟子了。往后不要再去清微殿扫地,回去跟四师叔说一声,今天就搬到落梅岭去。”淮南忙点头,带了临潼回去收拾物品。

  看他二人走远,冰砚瞪了镇岳一眼,拉了少君的手,道:“我哥呢?”少君道:“在师父旁边。呀,快看,是大师兄,二师兄,他们都回来了,后面的人是昆仑山的!”冰砚顺眼看去,只见朗朗晴空之下,三百峨眉弟子御剑飞来,恍如一片流星飞至,峨眉弟子之后,却有两行青鸾,那青鸾乃是神鸟,身如彩凤,色似青云,排天而来,极是大观。待飞得近了,才瞧见青鸾背上,都站有一人,均是鹅黄长衫,个个仙袂飘飞,恍如姑射山人,少君不由赞叹道:“果然不愧是昆仑。”

  两人走上八卦台,站到赵墨旁边,却见三百峨眉弟子一到金光殿,便齐齐下剑,黑压压一片跪下,齐声道:“拜见世尊!”紫微挥了挥手,道:“都起来罢,三年外出,灭妖劳顿,都入座罢。”他声音不大,却人人都能听见,似乎他在个人耳边说来一般,李元济和林玄真排开众人,上前磕头,道:“世尊,尧光与首阳山的妖孽已经伏诛。”紫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后面的是昆仑山的道友罢,快请。”玄真元济便起身引见,冰砚留意看去,昆仑头首两人,都有许多年纪,一头银发,听林玄真说来,那个身量高瘦,肌肤略黄的老者正是慕容轩,那个有一把长长银色胡须的,正是东方靥,两人都一派仙风道骨,甚有轩轾。

  昆仑与峨眉是世交,两派弟子,多有上百年的交情,一见之下,自然健谈,紫微让玄真元济招呼中昆仑弟子入座,奉上茶水点心。慕容轩朝紫微笑道:“咱们上次会面,算算已经有两百年了。这两百年来,紫微真人真收了不少好弟子。这次首阳山诛邪伏魔,真是道法高深哪。”紫微微微一笑,看了玄真一眼,玄真面额通红,说不出话来,紫微笑道:“倒让慕容先生见笑了。”慕容轩淡淡一笑,道:“尧光、首阳,历来多妖,这次我们诛灭妖孽,从妖孽手中,倒得到了几件法器,都是些寻常法宝,林师侄和李师侄功法过人,想必拿到不少奇珍,倒想瞧瞧,不知道赏不赏脸。”说着又笑道:“咱们先抛砖引玉。”回头道:“道一,把我们这次捉妖拿住的法器都拿来,让紫微真人过过眼。”

  一旁走来一轩昂少年,适才林玄真介绍他,此人姓秦名道一,说是昆仑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精通星宿之法,冰砚少君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他取出一个包袱,慢慢拆开,将里面的东西一字排开,摆在紫微面前的茶几上,足有十样,都是金光闪耀的法器。冰砚一样样瞧来,瞧见内中有一个玛瑙石榴,红光灼灼,十分爱人,不由在少君耳边道:“要是师兄拿到这个多好。真好看。”林玄真神色尴尬,正欲发话,李元济却抢步出来,道:“咱们的法器,也不过是这些寻常之物。”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包裹,也有十样,在昆仑法器旁边也一字排开,一看这些法器,冰砚不由暗笑,原来早年紫微说要送给冰砚的玉如意也在里头,当年本要送给冰砚,不想寻到灵宝真经,众人急急归山,倒都忘了这事。冰砚猜着这些东西都是紫微暗地叫人递给元济的,紫微有先天神算,自然知道这个慕容轩想要扫峨眉的面子。

  慕容轩看峨眉摆开的这些法器,金光湛湛,相较之下,毫不逊色,不由点头道:“林师侄果然大有斩获。当时倒只管推说没有。”林玄真哼了一声,并不言语。那东方靥突然微微一笑,道:“听说峨眉等了八百年的平波镜与神火印已经重新现世,不知道是哪两位真人?”紫微道:“不敢。正是劣徒。”说着唤过君临克非,东方靥皮笑肉不笑的道:“果然是青年才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慕容轩,道:“这样罢,这次灭妖拿到的法宝,咱们不如拿来作个东道。我们昆仑出十名青年弟子,峨眉也出十名青年弟子,让他们分队切磋切磋技艺。两人一组,谁若是胜了,咱们就让他挑两件法器;要是平手,就各挑一件;输了的,就罚他饮十杯清茶!”慕容轩点头道:“好,不知道紫微真人有没有这个胆量。”

  紫微微微一笑,道:“切磋技艺,点到为止罢了。”一旁的洞玄心中起火,道:“镇岳,给我上。”紫微便命人撤开数桌茶水,腾出八卦台中央的地方,镇岳上前,朝慕容轩稽首道:“峨眉三代弟子范镇岳。”慕容轩细细打量他数眼,伸出手指,略略弹了两声,一个容貌有几分俊雅的少年越众而出,朗声道:“昆仑三代弟子,魏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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