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之中,本无日月,玉阙宫之上,总是清清朗朗一片白昼,而群塔之间,却有一线与人世相连,故依旧有日月经行,黑白交替。大牛素来早起,虽不闻鸡鸣,却起得甚早,起床之后,梳洗毕,便找二牛,谁想二牛却早已醒来,坐在床头发怔。
二牛变了形貌,大牛倒没觉得生怯,跳上他的床头,给了他一拳头,道:“还不起来。赖床啊?看姑姑打你屁股。”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看二牛眼眶红红的,似要流下泪来,赶紧搂住他肩头,道:“别哭。还有哥呢。咱们好好的学好道法,把那个虚空找回来,咱们再回家去。”
二牛嘀咕两声,一脚把他踢下床去,骂道:“你倒痛快。我都变成个女的了。我的衣裳呢,我不要穿女的衣服。我不要当女的。”大牛拍拍屁股,道:“女的有什么不好。你看你哥长这副寒碜样子,将来长大了也讨不着媳妇儿,你不就正好给你哥他儿子当个娘啥的,那不刚好。再说了,你以前也没这么俊过,看着怪好看的。”二牛哈哈大笑,道:“放屁。我自个比这个鬼丫头长得强多了。”
说着爬起来,找钟鼎要了男装换上,一块找少君,少君却早就起来了,正将一副画望墙上挂。看那画,却是一负剑的男子,气宇轩昂;细细看来,却都见过,少君指着这画道:“这就是杀我家人的凶手。叫作贺云城,据说是我前世的徒弟。从今往后我要天天看着他,早晚要杀了他报仇。”二牛道:“你哪里来的这画?”少君道:“我请二师兄画的。走罢,二师兄叫咱们吃了早饭就过去呢。”
钟鼎恭恭敬敬的带他三个去饭厅用膳,却见饭厅里站了两个青年,一个虎头虎脑,膀粗腰圆,面带笑容;一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神情肃然;钟鼎介绍一番,头一个是元济的二弟子韩夔,二一个是三弟子岳韬;两人都起身向三人行礼,倒叫少君跟大牛都有些不好意思;吃过饭,钟鼎带了三人见元济。元济在一塔顶,这塔顶之上,清风徐来,元济青衫飘摇,丰采照人。
见三人来了,元济对大牛二牛笑道:“峨眉弟子学道,头一件事情就是求剑。尽管昆仑与我们峨眉并称仙剑之宗,外人常说,峨眉聚天下王道之剑,昆仑聚天下霸道之剑;不过,昆仑山实际上没有剑的,他们用的是刀。峨眉有剑山,昆仑有刀海。我们两派弟子,入门第一件事情,就是求剑。峨眉剑山之上,都有我峨眉弟子命中之剑,少君跟大牛都有了自己的宝剑,所以,我们今天要带二牛去求他的剑。”
大牛茫然四顾,道:“我有宝剑?我的剑在哪里?君哥儿,你有剑吗?”少君摇摇头,道:“没有。”元济嘿嘿一笑,道:“你们一个身藏神火印,一个身藏平波镜,神火中锁有湛泸剑,平波锁有泰阿剑,这两柄剑是我峨眉出的宝剑之首,湛泸为天地之仁所化的仁义之剑,泰阿为天地之威武所化的威武之剑,都是绝世的神剑,不是我们的凡铁血汗铸就的宝剑。不过,这两柄剑都被锁在神器之中,要炼化它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两柄剑都在你们的身体里面,要取剑出来,只要念它的名字,自然就来了。”
大牛微微一愣,少君已经念道:“泰阿!出来!”话音落时,他手中精光四射,一道紫气自他掌中卓然而出,莹然有如美玉,少君大喜过望,又念道:“平波!”立时他头顶蓝光湛然,一面玄色宝鉴凭空飞出,带一层霞光,绕他盘旋。大牛见状略一迟疑,也唤道:“湛泸!神火!”立时一道青光自他掌中腾出,只是他这青光温润,似乎暖玉,光虽灿烂却不耀眼,神火却是一方玉玺,在他身侧环绕,带一道火光,如同一条火龙。两人一齐念道:“回来。”那宝剑神器又都霎时消失,不见踪影。
元济笑道:“现在它们虽然认主,不过你们尚未修行,所以还需要念其名字才能召唤,等到道法有成,心念动时,它们自然就会出来。走罢,咱们去剑山。看看二牛命中的宝剑,是一柄什么样的剑。”
说着元济一拂袖,袖中飞出启剑,启剑化大,元济带了他三人一齐腾空,向天宇之上飞去,二牛道:“怎么剑山是在天上吗?”元济微微一笑,道:“是。”说着越飞越高,已经飞过了云中的玉阙宫,又飞入一片云海之中,遥见云海之中,有一座孤山,睥睨天地而独立,气势卓绝,非人力所能达。跟在后面的钟鼎忍不住道:“到了。剑山。”
到得山前,却见那孤山高不可仰,山上无草无木,全是裂石,石缝之中,满插长剑,不知其数;二牛目瞪口呆,道:“这么多啊?哪一把是我的啊?”说着已经随手一拔,自身旁石上拔出一柄剑来。元济一呆,道:“这就是了。”二牛一愣,手中这剑轻飘飘的,剑鞘之中似乎是空的,忙道:“我还没挑呢。”说着拔剑出鞘,一出来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剑鞘之中只有一个剑柄,并无剑身,慌道:“我不干。师兄,这是个坏的。”
元济也一脸困惑,道:“不应如此。”说着接过他这剑来,细细打量,这剑鞘之上却镌有字迹,古篆难认,猜不着是何字,元济摇头道:“你既然把它拔出来,它就是你的。为什么这剑有柄无身,我也不知道。倒是可以去问问大师兄。他见识非我可比,自然知道。”大牛一撇嘴,道:“既然能拔出来的剑是我的,那这一山的剑只要我都抽出来,不就是我的了。”钟鼎倒笑了,道:“不是你的,你是拔不出来的。”少君摇头道:“我不信。”说着朝大牛使个眼色,大牛会意,与他双双前扑,一人抓一把剑,伸手一拉,居然真是各拔了一把剑出来。
元济大惊,道:“怎么可能!”大牛笑道:“多拔几把给你瞧瞧。”说着伸手又拔,谁想这次他一碰剑,那剑便瞬间钻入石缝之中,无迹可寻。少君“咦”了一声,伸手实验,果然一碰之下,那剑便遁走,再拔不出来。
元济道:“你们拔出来的是什么剑?拔出来看看。”大牛拔出来一看,却是半截剑身,剑身如水,寒光凛凛,乱人眼神,少君嘀咕一声,道:“我的不要是半截才好,说着拔出来一看,却果然也是半截,却是一模一样的,连剑柄都没有。二牛笑道:“我的只有个剑把儿,你两个拔出来的这半截凑一块儿倒给我拼成一整全乎儿了。”话音落时,那两个半截倒果然脱手飞了出来,给齐刷刷的拼在了二牛的剑柄上,双刃并立,剑尖分叉,倒像蛇舌。二牛“咦”了一声,轻轻一挥,那剑“嗡”一声响,却又只剩下了个剑柄,剑身却消散不见了。细看时,大牛跟少君手中的,却都又没回来。
二牛将那剑一抛,道:“什么破玩意儿,我不要。”谁想一抛,那剑却连把带鞘的贴在了他背上,二牛愣了愣,道:“作怪。”把这剑取下,又抛出去,那剑却又自行飞了回来,二牛哭丧着脸道:“师兄。我不要这个破烂。只有个剑把,会被人笑死的。”元济笑道:“也别灰心。峨眉之剑,虽不全是神器灵宝,但也没有凡品。你这剑是合三人之力拔出来的异物,想来自然有它独到之处。何况这是你的剑,你丢不掉的,剑在人在,人亡剑去。我们去问问大师兄,或者他知道你这剑的来历。”
二牛嘀咕两声,将剑一抛,看它神采飞扬的飞回自己的背,百无聊赖,喊道:“真是我的剑,就飞到我手上来。”话音落时,那剑把果然应声而动,飞到了他手中;二牛极其厌恶的嘟起嘴,道:“别玩儿,回去。”那剑把果然又飞了回去。二牛无可奈何,道:“看来这个破烂倒是缠上我了。”转头问钟鼎道:“你的剑是怎么来的?也是自己拔出来的吗?”钟鼎道:“不是,我一伸手,它自己飞来的。”二牛道:“你的剑是什么剑?给我们瞧瞧嘛。”钟鼎一抬肩,仙剑自背后飞出,停在众人面前,那剑神光照人,盈盈生采,端的是把好剑。
元济道:“这是含光剑。殷王武丁之剑,武丁剑有其三,一照胆,一含光,一定光,照胆为韩夔所有,定光为岳韬所有。算得上上乘宝剑。”二牛更是哭丧了脸道:“那为什么我的剑这么破?好容易找了两个半截给凑上,一眨眼就又没了。”元济道:“这也未必就是破剑。峨眉山怎么会有凡铁。走,找大师兄看看。”
说着御剑而起,望林玄真的放鹤居来。放鹤居处塔林之中,其上群松引客,松涛如诉,甚是古拙。转入门厅影壁,却见几个与二牛相差不大的几个孩童各拿了一柄剑,在院中嘀咕。厅上有几个道人,都是玄真的弟子,见了元济,慌忙迎上,奉茶请茗,自有人去请玄真。
二牛见那几个孩童比比划划,似乎都是新去剑山求剑归来,对比心切,跑过去看热闹,却见几个孩子正嘲笑其中一人,这人个头较其他孩子都高,方脸高鼻,面相憨厚,其他人手中长剑剑明如玉,甚有华采,唯有这人手中一柄剑,又黑又粗,倒像块粗铁,他也一脸沮丧,挥舞两下,嘟嚷着个嘴,甚是可怜。一孩子笑道:“你人生得笨,生得难看,自然只有用这样的东西。”说话这人是林玄真的儿子,名子瞻,向来说话不让人,二牛哪里认识他,听他说话不客气,看这傻大个憋红了脸,有几分可怜,忍不住道:“胡说。我看你长得也很一般,又不聪明又不好看,这剑跟你瞎跑,是不是它老糊涂了认错人了?”
说着又回头看这傻大个的长剑,忍住恶心恭维道:“好剑。好剑,峨眉山虽不全是神器灵宝,也不会出凡品。这宝剑有宝不现,懂得谦虚,倒是把好剑。”子瞻勃然大怒,道:“你是谁?跑来胡说,难道你就生得好看?你的剑是什么好剑不成?”说着一干人都朝二牛盯过来。
二牛脸微微一红,正想辩白几句,不想子瞻倒红了脸,道:“就算你生得比别人好看,比别人强些,那也不过是副臭皮囊罢了。难道你的剑就好过咱们的?我爹爹说了,我的剑是周天子穆王的昆吾,是剑中的神品,难道你的剑就强过我的?既然比我的好,就拿出来给大家瞧瞧。”二牛这才想起自己变成了天狐的样子,天狐貌美,人所不能及,姿容可以倾国;倒叫他免了个尴尬。可惜自己这宝剑只有个把儿,是见不得人的。
二牛向来狡诈,何况两百来岁的年纪,也不是子瞻这个小屁孩所能比的,想了想,觉着大牛那湛泸剑光不亮,当下朝少君一努嘴,道:“君哥儿,过来。”少君过来,道:“干嘛?”二牛“哼”一声,道:“这几个傻孩子,说我的剑不如他们的。”又朝子瞻等道:“我的宝剑,凡人看不见,给你们瞧了也认不得好坏。他的剑还不如我的,给你们开个眼界。”说着朝少君使眼色,少君忍住笑,道:“好罢。给他们开个眼。”
说着轻轻念道:“泰阿!”顿时小小院落之中紫气大盛,泰阿自他掌中显现,煌煌有如神龙,子瞻等人的剑光顿时给压了下去。几个孩子顿时面上变色,二牛洋洋得意,道:“君哥儿,够了,别吓着他们。”少君收了剑,拉他道:“走罢。二师兄还等咱们呢。”二牛朝子瞻等扮个鬼脸,回头瞅见那傻大个,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那傻大个道:“不知道。今天是师兄们带我们去求的剑。师父就看了子瞻的剑。我们的都没看。师兄们都不认识我的剑。”说着垂头丧气,十分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