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泼皮见他三个摸出根树根来掰成两半,一个小的喝树汁,两个大的啃树根,不由得哈哈大笑;笑毕,将酒大口灌了,瞌睡上来,扯下柱廊上的布幔,抖掉灰尘,铺在神案上,爬上去横躺睡下。不一刻,便鼾声大作。

  大牛仨就蜷在门廊柱下,靠在石墙上打盹;大牛、君哥儿想是累了,今儿都瞌睡大,刚躺下没一晌,就都睡沉了,外面大雨如注,倒似天河决堤,这雨刷洗草木,穿凿山石,劈啪嘈杂,二牛却睡不着,眯缝了眼,扣住大牛的大巴掌,缩成一团。雨声正急,一个闪电辟来,照得庙中透亮,借这瞬间光明,二牛却瞅见那城隍旁边的那个泥胎居然偷偷爬上了神案,匍在那泼皮身边,那泼皮鼻孔之中正冒出一股白气,被那泥胎吸入口中。

  电光之后,庙中又只得一堆燃尽的篝火发出的一点暗红微光;二牛毛骨悚然,急忙推大牛,谁知一推之下,大牛却“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二牛吃了一吓,又推君哥儿,君哥儿也是一推就倒,二牛慌了神,死命掐了大牛一爪子,大牛依旧全无反映,二牛吓懵了神,一摸大牛的鼻子,却有呼吸,恐怕是睡得太死,拼命晃了几晃,大牛却依旧没有动静,扭头看时,却见神案之上滚下一团泥球来,那泥球落地就挤成人型,慢慢的朝仨人过来;二牛一声尖叫:“哥,大哥,快醒醒,有妖怪。”

  那泥胎闻声走得更快,二牛“哇”一声叫唤,跳起身来,那泥胎修行尚浅,并无功法,不过力量较人大些,跑却跑不过人,见二牛要跑,叫道:“别跑。跑就吃了你。”二牛哪里信他,不过倒却没跑,只是将地上那篝火中的烧成炭条的木条抓一根在手,横在胸前,颤声道:“不要过来。”

  那泥胎怪笑两声,肩膀出冒出一只泥手来,手指一蜷,将掌上的“骨肉”抠出一块,捏成弹丸,“啪”一声弹在二牛脸上,打得二牛头晕眼花,二牛瞅了瞅门槛,又瞅了瞅大牛,一咬牙,“呀”一声叫唤,朝泥胎扑了过来,那泥胎哈哈大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骂道:“小鬼头倒不怕死。”二牛身在半空,不住踢这泥胎,反复叫道:“不准吃我哥。”

  泥胎笑道:“那就先吃了你。”说着屏气凝神,张口要吸二牛魂魄,谁知才施灵术,二牛的魂魄才化成一道白线,又被二牛体中一物吸了回去。泥胎“咦”了一声,猛力一吸,谁知二牛体中那物体反倒给触动了醒转似的,反将泥胎的灵气吸住,朝二牛体内吸去了。泥胎大惊,猛力将二牛一抛,退后几步,惊道:“什么东西?”

  二牛给他一摔,没觉得疼痛,却突然觉一股热气慢慢直腹部传开,那热气过处,四肢如同消化一般,竟无知觉,眼前渐渐起一层白雾,人似乎漂在水面,慢慢的软瘫下来,那水面似乎又起漩涡,带着人旋转,二牛甩了甩头,却没能清醒,终于眼睛一闭,重重的倒在了地面。

  那泥胎莫名其妙,适才它妄图吞吸二牛魂魄,却引动了虚空的灵性,险得没陪上自己的根基,不敢再轻举妄动,绕着二牛转了几圈,皱眉头思忖半晌,寻思不出由头,化出一块泥石,举过头顶,正要掷下,一道寒光自门外射来,却是一柄仙剑,“嗤”一声将它泥臂斩断,泥石立时砸下,将一双泥腿砸成一堆烂泥。

  泥胎大惊失色,立刻趴下,叫道:“上仙饶命。”那仙剑悬在它头顶,寒光四射,吓得泥胎浑身战栗,偷眼看去,却见门口站有数名道人,却是林玄真等赶了过来。不消吩咐,三个道人上前将仨孩子负起,林玄真打量了几眼这泥胎,望了望神案上的泼皮,道:“小小的泥胎,居然也能成精。想来也有些仙缘,怎么能吸人魂魄,成妖作怪,今天不灭了你,恐怕日后不知有多少冤魂出在你手上。”

  那泥胎哭丧着脸磕头,道:“上仙饶命。小的本领低微,道法疏浅,根本就吸不走人的魂魄,不过借他们些许阳气苦修。请上仙明鉴,桌子上那人不过丢了些阳气,昏睡而已,并没有毙命。请上仙明鉴。”

  林玄真朝一道人一点头,那道人走至神案之旁,在那泼皮鼻子上一摸,愣了愣,回头道:“师兄,人是死的。”林玄真勃然大怒,骂道:“好个泥胎小妖,居然敢骗我。”说着仙剑光芒大炽,泥胎一哆嗦,望神案爬去,道:“不,不,这不可能。”说着摸到神案,爬到那泼皮身上,突然怪叫一声,那泼皮却跳了起来,一把将泥胎推翻在地,大叫:“有妖怪!”便自神像旁的偏门跑到后院去了。

  林玄真等莫名其妙,走过来看时,那泥胎却已经摔成了堆烂泥。林玄真仔细一瞧,不由跌脚道:“这狡猾东西。咱们这么多人,居然着了它的小把戏。这泥胎不过用了个移花接木的小把戏,它附在那个死人身上跑了。先别管它了。孩子怎么了?”一道人道:“象是睡着了。别的倒没什么。”林玄真扶起二牛,瞧了瞧,顿时面上变色,道:“妖怪在身边,岂有这样睡着的。他们是吃了什么怪东西。先把他们都带回峨眉再说。”

  大牛打了哈欠,慢慢的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却不由得吃了一惊,眼前是一间精致的房舍,纤尘不染,低头一看,二牛蜷成一团睡在自己脚边,君哥儿也正揉着眼睛,慢慢的坐起来。

  君哥儿看了大牛一眼,茫然四望,道:“我们不是睡在庙里吗?这是什么地方?”大牛跳下床来,推开窗户,却见是一间小小的院落,院中植有数本白海棠,大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说着听见门口门帘掀动,一个青年道人拿着拂尘等洁净物什进来,猛一见他二人,“啊”的一声叫,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君哥儿跳下来,道:“你是谁?”这道人退后两步,猛地一拍巴掌,笑道:“我是谁?我是钟鼎啊。哈哈,醒了,终于醒了。”大牛与君哥儿面面相觑,问他道:“我们睡了很久吗?”

  这道人睁大了眼睛,道:“很久?那真是太久了。我上山八十年,天天给你们打扫房间,你们连眼皮都没动过。听师兄们说,你们都睡了整整两百年了。天,你们一定作了一个非常长的梦。”

  大牛张大了嘴,说道:“两百年?我们睡了两百年?怎么可能。真睡上两百年我们都该睡进棺材了。”那道人忙道:“你们坐一下。我去叫师父。”说着转身就跑。大牛嘀咕两声,推了推二牛,道:“二牛,起来。”推了推,二牛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君哥儿道:“这里肯定是峨眉山。是那些神仙叔叔把我们带上来的。”

  说着果然见林玄真与李道人自院外过来,少时,便走了进来,林玄真一手一个,拉他俩在床头坐下,笑道:“果然睡足了两百年。师父的先天神算果然不会错。”看大牛一头雾水,李道人笑道:“从你们的根骨来看,你们应该是吃了什么灵物,因为脱胎换骨,所以才会沉睡这么久。”

  大牛望了望二牛,握住他的手,道:“为什么弟弟还没有醒?”李道人立刻神色凝重,道:“你弟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体内鬼气很重,倒像有万千冤魂在他血内,幸亏是这鬼气,倒救了你弟弟的性命;不是这鬼气锁住他的元神,恐怕早就被虚空镯子吸成了干尸。看他的如今的境遇,要醒过来,恐怕……”

  大牛听他说了半晌,十句倒只听懂两句,只听得后两句似乎是说二牛醒不过来,不由吓一大跳,紧紧拽住林玄真的手,道:“一定要救救他,不然我怎么跟姑姑交待……”突然怔住了,慢慢的流下泪来,道:“我们睡了两百年,姑姑呢,姑姑和姑父已经过世了吗?他们看到二牛这个样子一定很伤心,是我没照顾好弟弟,他们一定怪我的,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睡这么久,我要找姑姑……”

  林玄真顿时一脸的尴尬,道:“是我们大意了,当年应该给你们家人捎个信。”君哥儿把住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的按住他的肩头,道:“别太难过了。”李道人道:“别难过。去问问我们师尊,或者他有办法救你弟弟。”林玄真点点头,吩咐钟鼎背起二牛,牵了大牛跟君哥儿走出院落。

  出门一望,大牛顿时大惊失色,这院落原来是在一座高塔的塔尖之上。这塔周尚有无数高塔,每一座塔的顶尖都是一间院落,这塔下是层层白云,不知其根,群塔之间,有无数悬梯相连。各塔之上均有仙人御剑飞行,来去如鸿,君哥儿望而生畏,问李道人:“叔叔,这下面是什么地方?”李道人笑道:“是峨眉的金顶。这里是虚陵洞天。”说着李道人唤出仙剑,御剑行空,在前引路。

  众人一路飞行,飞至群塔之上,那群塔之上,还有一层霞光,霞光之中,有一座玄宫,金碧辉煌,矗立宵汉之间,有如天宫。这玄宫门口有三两童子,嬉戏打闹,看林玄真等来了,上前行礼,林玄真还未开口,一童子便道:“世尊在玉衡殿等你们。”林玄真知师尊有先天神算,测到他们要来,自然不足为奇。便随一童子望玉衡殿而去。

  这宫中之物,全以白玉铸就,精美之至,君哥儿伸手摸了摸,钟鼎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微笑道:“这不是真的石头,是云幻化成的。”君哥儿讶然,倒怕把这云摸坏了,赶紧收手。一时到了玉衡殿,之见庙堂之上,煌煌然有如神仙洞府,其上有一宝座,座上有一白发童颜的神仙人物,似是乘风而来,又似要乘风而去,飘飘然不可名状,正是峨眉的掌教真人,紫微道人。

  林玄真等见了都垂首行礼,礼毕,玄真未言,紫微便笑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转头望向大牛君哥儿,道:“谁是左少君?”少君上前应声,紫微点点头,道:“神清气爽,果然不愧是累世修行的真人,根骨自然比常人要强。”赞叹之后,望向大牛,道:“神火印八百年不出,就是为了等你。你叫什么名字?”大牛道:“我姓赵,小名大牛。”转头指着钟鼎怀中的二牛,又道:“这是我弟弟,姓程,小名二牛。世尊,请你救救我的弟弟。”

  紫微望了望二牛,命身后小童取出一把龟壳,望身边的茶几上一抛,那龟壳却挤作一团,紫微凝视半晌,摇摇头,对林玄真道:“我的先天神算,能算上三百年,下两百年,可是我算不出这三个孩子的过去与将来。这个二牛是生是死,先天神算也无能为力。”林玄真大惊,这是从未有过之事,在他心中,世上没有世尊不能测算之事,当下茫然不知作何应对。


喜欢

你可能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