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丑时。欧冶子掐指数着。天地之间交媾得漫漶无际。巫师跳着，身上的铜铁器皿在抖动中尖锐地碰撞着，念念有辞，念念有辞。祭台之上，神幡在风中猛烈卷动，三百童男童女的祷告声如波涛洪水，漫过夜空。剑炉中的炉火仿佛岩浆喷涌，燃烧了夜色帐幕，火光舔在在欧冶子冷峻的脸庞，他在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雷雨的到来。这是越王剑诞生的前驱。
后来，有了闪电，简单地掠过锅底般的夜空。再后来大风骤起，唿哨着刮过树枝尖梢，枝桠断落，树叶飞舞。雨珠击打在欧冶子的额头，冷意渗入肌肤，欧冶子清楚地记得，已经守侯了七七四十九天了。第一声炸雷响起，在铸铺山上，劈开天幕，若耶溪激水澎湃。欧冶子迅速从剑炉中抽出5把通红的剑坯，将宝剑呈献在祭台上。欧冶子青筋四绽，双目睁圆，眼际中在跳跃着闪电、惊雷、暴雨，它们在交叉着、沉浮着、纠缠着。越王剑几经雨洒雷击，将童子的精气、天地之精华、天地之奇崛险象锻进剑身。
若耶溪，会三十六溪之水，它和绍兴所有的河流一样，不宽，风光旖旎。李白在《送王屋人魏万还王屋》一诗中，就以这样的名句开头：遥闻会稽美，一度若耶水。若耶溪以上游出了西施和郑旦而闻名，当然也包括之前的欧冶子铸剑和之后霸王的虞姬。我在绍兴城里打听了很久，竟然没有人知道若耶溪。后来，有个摇着乌蓬船的艄公说，若耶溪现在叫平水江，在城南。我打了辆出租车，穿过繁华的城区，在稽山桥上停下，司机指了指桥下的流水，说到了，22元。这就是当年李白吟咏的“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的若耶溪？我问司机，欧冶子大井遗址还远吗？司机一脸疑惑看着我，说，在平水江上游的平水铜矿附近，那么远的地方，一个穷山沟，有什么好看的。没有车，天色不早，只好作罢，留了个遗憾寄存在心里。好在绍兴离家不远，还有机会去朝觐这个著名的铸剑遗址。倚在稽山桥的栏杆上，看不见了李白的采莲女，只有桥的影倒，孤独地横卧水上，随波逐流，好像想去打探吴越春秋的旧事。我看到的溪流，是碧绿的，波光明丽，一付气息阴韵的模样，将江南的灵性悉数坦露，也将经年的刀光剑影消磨殆尽。
欧冶子取赤堇山的锡和若耶溪的铜，在若耶溪畔铸剑。经过锻、铲、锉、刻、淬、磨等二十多道工序，整整三年，他以剑立命，遵循剑道，洁身嗣剑，终于剑成。湛庐。纯钧。胜邪。鱼肠。巨阙。五剑华藻繁缛，饰以文犀，雕以翠绿，缀以骊龙之珠，错以荆山之玉。陆断犀象，未足称隽，随波截鸿，水不渐刃。火焰和狂风，灵魂和精气，凝聚成5件绝世器物，喷薄出磅礴的历史气势。
剑成，越王常允请相剑大师薛烛解析5剑的脉象。薛烛的相剑术如通灵，他冥目长思。说，鱼肠剑纹理颠倒混乱，不可佩戴，大臣将用它来谋杀国君，儿子将用它来谋杀父亲；胜邪剑，是不吉之物，不益于活着的人；湛庐剑，集五种金属的精华，太阳的灵光，拔出这把剑就有神气，佩戴上它就有威风，可以用它来抵抗和击退敌人的进攻。但是佩戴它的国君违背天理，湛庐剑就会立即出鞘，离开无道之君，去依有道之君。当即有密臣启奏，可将此三剑献于死敌吴王僚，以剑气乱其朝纲。常允大喜，他诡秘一笑，仿佛看到了剑气搅乱吴国，仿佛看到3剑既定吴越乾坤。常允重赏欧冶子和薛烛。吴王僚得此三剑，后落入公子姬光之手。
我在浙江博物馆瞻仰过勾践剑，我知道，这只是众多越王剑中的一把。隔着玻璃柜对望，我没有一丝激动和忐忑，好像多年的旧友相见，坦然，诚挚，敬重，甚至有些过往的怀念。勾践剑剑身青铜质地，在射灯的衬托下闪烁着幽灵般的蓝光。剑身装饰着菱形花纹，剑柄与剑刃相接处也用蓝色琉璃镶嵌着精美的饰物。中间靠近剑格外，镌有八个错金鸟篆体铭文。时空阻隔不住旷远的杀气，不由叫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是我想，这口宝剑曾经砍下多少颗鲜活的首级，浸淫了多少武士温润的鲜血，它的锋口由红而碧而幽蓝。有多少个灵魂吸附在这件金属器物上，从死亡的角度出发，死在越王剑下是美好的，体面的，庄重的。剑，不仅仅代表着杀伐，更代表着生命，没有哪一个铸剑师不是罄尽生命力去铸造宝剑，没有哪一个武士不是惜剑如命。对于他们,人就是剑,剑就是人,合二为一。在这个两千四百年的生灵面前，我的内心一下打开，空空荡荡，剑气腾腾直面击来，笔直穿透我的身体，将自己的魂魄刺杀在历史之下。对视中，它已经完成了对我的征服。我的表情依旧漠然，但我知道，我的内心已是碧血四溅，如同当年嗜血的灵魂。
从资料介绍上看，勾践剑于1965年出土于湖北省江陵县望山一号楚墓，出土时完好如新，锋刃锐利。剑主人鸠浅就是“卧薪尝胆”终于灭吴的越王勾践。考古学家称此剑为“勾践剑”。无论就勾践剑的外形，还是质料搭配，这口剑都无疑是我国青铜短兵器中罕见的精品，国之重宝。勾践剑的名气不及《越绝书》中提及的五口宝剑，于是从勾践剑的质地可以推测出，挂满历史风霜雪雨的五口越王剑该是如何夺人心魄。真的是不可猜想和定夺。
2、
公子姬光站在阳山上，看对着吴王宫，他看到雄威的建筑物在夕阳的映衬下一派金碧辉煌，天边的几缕血色残霞将吴国的都城渲染出深厚的苍凉。这是吴王僚的末日即将来临的时刻，也是鱼肠剑粉墨登场的前夕，一柄篡改江山的短剑此时就悬在姬光的腰间。飒爽的太湖风吹得帽冠上的珠帘噼啪乱响，姬光发出的轻微叹息声隐匿在湖风中，尽管很小声，还是被伍子胥捕捉到了。伍子胥说，太湖死士专诸，与我有莫逆之交，如佩鱼肠剑，可刺王僚。姬光大喜，即以千金为聘。此刻的吴王宫，莺歌燕舞，暗香如潮。一大群乌鸦黑压压地飞过王宫，落下一阵比一阵凄凉的尖叫，惊动了屋宇的旗幡。
专诸面对太湖，闭目而立，他的背影像姑苏城头，冷漠，决绝，傲然，宽广。如同后来《倚天屠龙记》中，张三丰所说的一句太极词，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样的境界专诸早就达到了，表情的静默，心中的凶煞。宽大的衣袍裹着他粗壮的身板，沟壑密布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姬光双手奉上鱼肠剑，专诸感觉到了鱼肠剑蕴藏在剑鞘中的气息。他“唰”地抽出宝剑，剑佩铿锵，光亮如镜，散发出青锷的光芒，渗出凛凛寒气，他的脊背呼呼涌上凉风。专诸飞身剑舞，有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伍子胥端坐湖边，拨琴而歌，如玉珠碎地，如轻波荡漾。剑气摇落一树桃花，落叶飒飒飞舞。专诸急停，收剑，他的食指轻轻拭过剑刃，一滴血液噗然滴在剑身，血不沾剑，映出一缕红光，粘上了阵阵杀伐气势。专诸目光冰冷，像水，内心却滚烫，像火。他不看千金，剑锋一指，血珠飞将而出，落入酒槲中，专诸挑起酒槲一饮而尽。说，得恩伍将军，我当以死相报。伍子胥抱琴。低头。嘘唏。跪拜。内心刀剑横俎，肝肠寸断。专诸说，近王十步，可杀。又说，今生未遇此等好剑，侠客以此剑杀人，死而无憾！姬光泪流满面，叩首谢恩。诺道，愿和侠客结为兄弟，您身后事都由我负责了。
这年四月丙子日，姬光在地下室埋伏了铁铠甲士，备办酒席宴请吴王僚。王僚的铁甲禁军，戒备森严，手执长铍坚盾，从吴王宫一直排列到姬光的家中。姬僚素知姬光有反心，虽然赴宴，防护很周全，身穿三重膛鳞铁甲。僚紫金红袍加身，好像一团火焰熊熊燃烧。门户、台阶两侧，布满了长刀短剑的侍卫。赴宴之人必须赤身搜检，防范至此，亦云密矣。孰知杀人者不在兵，不在人身畔，天下事之险，竟在鱼腹。
酒过三巡，姬光借故摈退，将剑藏在鱼腹，令专诸献馔。专诸赤膊，光足，低着头，不看人，将膳盒高高举过头顶，一路香气飘拂荡漾。及至僚前十步，跪下。脸色铁青，闪烁出剑一样的寒光。他听到了剑在鱼腹发出“铮铮”响动，剑气升腾，专诸胸腔内烧起滚滚灼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一声咆哮，好像打开地狱的声音，身子腾空跳将跃起，奋力向前，呈现出鹰击长空的姿势。殿宇上掠过一道青锷光带，剑刃穿过空气，发出淬火一般的“吱吱”声响。
抽剑断水，横波截流。
十步一杀，一杀必死！
吴王僚正在诧异之际，鱼肠剑飞掣而入，刺入他的身体，贯穿三重铁甲，透胸断骨，直达后背。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眼神中发出熄灭前的一丝黯淡。吴王僚的禁军一拥而上，大殿一片狼籍，尖叫，砍杀，血腥，兵器的撞击！尸体层叠。万剑穿心！专诸被剁成一堆肉泥。公子姬光埋伏的铁甲武士一波波涌出，万箭齐发，诛杀了吴王僚的卫队。剪除了僚，姬光自立为国君，这就是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吴王阖闾。阖闾白衣缟素，以国礼厚葬专诸，封专诸的儿子为上卿。一柄鱼肠剑篡改了一个诸侯国国君。一代枭雄死于死士之手，死于名剑之下，他的死一定带着英雄气质。吴王僚如此，专诸也如此。面对侠客，太史公留下过一声叹息，落在《史记》的册页中发黄了。几千年后，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依然不停地叹息，为了鱼肠剑，为了历史，也为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年代。
鱼肠剑从此函封，永不再用。
3、
帷帐内，楚昭王鼾声如雷。昭王近臣风胡子悄悄地将湛庐剑置于昭王床前，抽身隐退。昭王醒来，发现了湛庐剑。
楚昭王大惊，召来风胡子。说，我醒来时发现了这把宝剑，不知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如何出现在我的床头？
风胡子故作高深，佯装端详后说，此剑称为湛庐剑。
楚昭王问，为何称作湛庐？
风胡子说，当年阖闾得到了越王三把宝剑，鱼肠，胜邪，湛庐。鱼肠剑已被用于刺杀吴王僚后尘封，胜邪剑陪葬了阖闾的爱女，只剩下这把湛庐剑。
楚昭王问，湛庐剑为什么会离开吴王阖闾呢？
风胡子说，阖闾暴虐无道，谋逆弑君，攻伐楚国。如今楚王英明神武，天下仰慕，四方敬畏，所以湛庐剑就来到了楚国。
楚昭王问，这把剑有何价值？
风胡子说，此剑尚在越国时，有人愿意以两座城阙、三十个乡、一千匹骏马交换。但是赤堇山的山谷已经闭合无云，若耶溪水深不可测，当年帮助铸剑的众神已经回到天上去了。即使拿出堆满全城的黄金，装满河道的珠宝玉石，尚且不能得到这把宝剑，何况这区区有集市的乡，上千匹骏马和有万户人口的城阙呢？
风胡子说，得此剑，预示着吴之将亡，楚之将兴！楚昭王大悦，拔剑，狂笑。赐风胡子千金，官曜三级。闪亮的刃面映抖动着无数投影，面目狰狞。于是，楚昭王将湛庐剑当作镇国之宝。果然被风胡子一言中谶，这是楚国中兴，吴国灭亡的前兆。至于湛庐剑如何落入楚国，在此暂且不表。
4、
笠泽，江水横流，浊浪排空。吴越两国大军隔江对峙,战车滚滚，旌旗蔽日，四面鼓躁，烟岚升腾。大战一触即发。江边铺陈着仰天疯长的芦苇和芭茅，铺天盖地地延伸开去，残阳似火，将战场的气氛点染得接近燃烧状态。士兵们刀剑出鞘，万马齐喑，他们等待一场鼎定乾坤的杀戮；两支骁勇善战的军队，于公元前478年3月，一次生死存亡的抉择，两个强盛的诸侯争霸的决战！
阵前。勾践左手紧握巨阙剑鞘，右手发劲将剑缓缓抽出，只见寒光四射，寒光和勾践如炬的眼神和交错辉映，那是一个时代的目光的聚焦。勾践高高举起巨阙剑，砍下俘虏的首级祭旗，他一眼不眨，巨阙剑不刃血，血色大旗飞卷。剑锋指向吴国军阵。勾践渴望的颠峰对决，已经二十年了。三年的阶下囚生活，夫差鞍前的马夫，夫差的脚掌踩在他的脊背上马的时候，勾践诚惶诚恐，小心翼翼，作出一副贴心臣服的姿势，勾践的杀气被表面的温顺遮挡着。手中无国，心中有国。这么多年，勾践内心隐隐锥疼，复仇的欲望一刻也不曾停息。十年生聚，十年发展，卧薪尝胆。勾践的复国有三种武器，西施和郑旦，文种和范蠡，以越王剑为代表的先进的进攻武器，它代表了越国高超的兵器制造工艺。勾践时刻佩剑在身，睡不解甲，手不释剑。勾践心里装的是百姓，是国家，是天下事。高高高高高高的馆娃宫上，仙乐飘飘，粉脂浓艳，夫差心里装的是美女，是安逸和放纵，是盲目和自绝。两个人的命运，或者说是两个国家的命运，在西施抿嘴一笑间，在勾践尝第一口苦胆、第一次枕剑入眠的时候就决定了。
最后一丝斜阳射入越国中军主帐，夕阳涂抹在越国主帅勾践紧锁的眉头，如鲜血般地艳红狰狞。勾践眉头渐渐解开，他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策。拔剑昭令，趁着夜色，派遣范蠡率右军逾江十里设伏，文种率左军朔江而上五里设伏，自己亲率六千精锐会稽子弟组成的剑阵，轻装上阵，衔枚疾进，直趋夫差大营。越国的战船没有扬帆解缆，军队掩旗歇鼓，营地的炊烟袅袅升起，和着江上的暮蔼连接成灰蒙蒙的一片。回巢的栖鸟成群盘旋在夫差头顶，啊啊乱叫，挑破了大战前死一样地沉寂。姑苏来报，西施念君归，帛片锦书，殷殷切切，切切殷殷。夫差笑了，还是美人牵挂我，有美人，江山何足挂齿。
入夜时分，先是左侧，后来右侧，唱着歌声的越军潮水般涌来。两翼部队鼓噪喧腾，矢如蝗飞。夫差急忙分兵两路迎战。越国人的强悍的战斗力大大超出了夫差的想象，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悸和震栗。六千黑衣死士携短剑，从背后刺进吴国中军，从中心开花。勾践左手步光剑，右手巨阙剑，吴军阵角大乱，肢体残缺，尸横遍野。利剑扑哧扑哧刺进对方的躯体，发出响亮的穿透声，一片片武士栽倒，又一片武士汹涌而上。剑气旋转，落在武士的头颅上，化成灿烂的微笑。多少年后，武士的铁甲腐烂成泥，武士的杀气渐渐被遍地鲜花覆盖，变得鹊寂无声，只剩下一缕香气漂浮。吴凇江边连片的桃花林，年年岁岁热烈绽放，鲜血一般的浓烈腥艳，抚慰着武士英雄暮日。他们的暮日与鲜花与泥土同归。
冯梦龙和蔡元放说当年夫差给伍子胥赐死的是属镂剑，史书没有详实记载此剑，后来勾践给文种赐死的依旧是此剑，足见属镂剑是王侯级的高贵程度。这把极具悲剧色彩的宝剑，不知所出，不知所终，留下了一团迷雾。伍子胥的头颅悬挂在胥门上，双目圆睁，想要看穿吴国气数尽落的模样，他等到了吴国大厦的倾覆之日。这一战，吴国精锐丧失殆尽，姑苏城破。勾贱将巨阙之剑高悬盘门，一种威风凛凛的剑气挥发，越国国威的象征，征服的傲气，霸主武功的图腾。吴子胥怒睁的双眼瞬间闭合。在奴役和尊严之间，夫差选择了后者，还是属镂剑，一剑封喉，他靠在馆娃宫大柱的姿势，一如没落枭雄的凛然气质。西施，她也选择了死亡，一个圆满的结局，一剑封喉，裙裾飘飞。她用剑将死亡演绎成了美好的回归。
国家的兴亡不是几把剑可以左右把持的，立国之道，如同剑客的最高境界，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剑气在君王的道义和国家的道义之前，只是一个窄小的侧面。君主无道，再犀利的兵器也只是一种华美的点缀。五把宝剑遁入历史的烟云中渺不可寻，强盛一时的吴越争霸落下了帷幕。越又被楚灭，楚又被秦灭，秦又被汉灭。生生灭灭，开开败败。历史的舞台坍塌，故国早已破败成废墟，甚至废墟都已零落成泥，几把宝剑却一直悬挂在历史的心头。
5、
《越绝书》记载越王勾践的“纯钧”剑：手振拂，扬其华，淬如芙蓉始出。观其钣，灿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虽复倾城量金，珠玉竭河，犹不能得此一物也。不知所终。
6
吴王阖闾的爱女公主酾，精通剑术，常在阖闾酒宴高潮时拔剑起舞，舞姿蹁迁，深得阖闾钟爱。她整日佩带胜邪剑，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她爱剑胜过自己的生命。可惜此剑不吉利，剑气伤人，公主花年早亡，阖闾悲痛之中下令胜邪剑为爱女陪葬。胜邪剑偎依着青春美丽的躯体，停止了激烈的刺杀和四射的火光，一片宁静祥和。我相信，在地下，沁盈着阴柔之气的宝剑，不仅仅是金属器物，是一种超越和更改，是一种灵性和温暖，更是生命的禀性和延续。
7、
巨阙剑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重约五斤，挥动时剑气纵横，为旷世兵器。越王勾践坐于露坛上，忽见宫中有一马车失控，横冲直奔，惊吓了宫中的伺养的白鹿。勾践拔剑挥向惊起的马车，欲命勇士上前制止。但却在这拔剑一挥时，手中的剑气却将马车砍为两节。勾践大为惊叹，又命人取来一个大铁锅，用此剑轻轻一刺，铁锅刺出了一大个缺口来。这一剑毫不费力，就好像切米糕一样轻易。因此，勾践便将此剑命名为“巨阙”。不知所终。
8、
在浙西南的龙泉市南溪村，如今尚存一座欧冶子将军庙，供奉着这位铸剑大师的塑像。庙很小，像江南山区许多社庙一样，简单，窄小，阴暗，朴素。与将军宏大的称谓产生巨大反差。
大约在公元前514年前后，欧治子在楚昭王的盛邀之下，千里迢迢来到秦溪山下冶剑。凿茨山。池其溪。取山中铁英作剑三枚，炼铁铸剑。他就以这池里的水淬火，铸成剑坯。欧冶子千寻万觅，在秦溪山附近一个山岙里，找到亮石坑。发觉坑里有丝丝寒气，阴森逼人，知道其中必有异物。于是，焚香沐浴，素斋三日，然后跳人坑洞，取出来一块坚利的亮石，用于磨剑，锋刃锐利，寒光逼人。两年之后，三把旷世名剑诞生。龙渊。泰阿。工布。龙渊剑状如登高山，临深渊；泰阿剑如流水之波；工布剑文若流水不绝。三口宝剑的剑鞘和剑柄均是龙泉出产的花榈木，一种极其名贵的木材，其质地坚韧，纹理秀美。欧冶子在锻铸的剑面上嵌上七颗宝石，称之七星剑。
楚王见三把宝剑精光闪耀，神采卓然，便问，这三口宝剑如此神异，它们的光华神采各自象征着什么呢？ 风胡子说，龙渊剑光逼人，惊心动魄，就如登上巍巍高山之巅，俯视万丈深渊；泰阿彩纹是宏丽壮观，流纹严整，就像从高山上奔腾而下的流水；工布装饰纹彩直到剑的脊背，它的光华像滚动的明珠那么闪烁不定，像流水那样绵绵不绝，就像一幅华丽的织锦。风胡子寥寥数语，就对这三把宝剑的神奇之处，作了高度的评价，楚王大喜。据《战国秦汉考古》一书所载，1976年在湖南长沙杨家山发掘一座楚墓，出土一柄铁剑，剑首残，残长38.4厘米，有铜制剑格。观察剑身的断面，可见反复锻打的层次。金相鉴定表明，剑系含碳量约为百分之零点五的中碳钢，可能经过热处理。因此，该书作者李发林认为：这把剑是非常好的证据，楚国在春秋晚期确能制作高质量的铁剑，可印证《越绝书》风胡子论剑的记载确实存在。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日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古剑篇》郭震
到了盛唐时节，郭震在武则天的金銮殿上风光十面地吟咏此诗。诗以剑喻人，以人喻剑，形象鲜明，思想犀利，感情奔放，气势充沛放达。武则天大为赞赏，令吏官抄写数十本，遍赐学士李峤、阎朝隐等。龙泉剑自此名满天下。我也喜欢剑，自认为配剑者可为君子，或者像武侠书上的英雄行侠，以显示自己操守端正，行为侠义，一片丹心。后来，龙泉的朋友送了我一把宝剑，说是仿的龙渊剑。我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英雄莫问出处，就将它挂在书房的墙壁上。没事的时候，看看。喜欢。喜欢的是一截历史。喜欢的是将历史与自己匹配。
可惜，我去欧冶子将军庙的时候，小庙的门紧锁着，看门的老头不见踪影。将军庙有些破陋，门口的香炉香烟火冷冷清清。我倒是很想瞻仰他老人家的尊容，给他烧柱香，叩三个响头。看来只能下次了。在村子里转悠了一段时间，村子也很平常，有一些脏，乱，没有了久远的气息。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这里的历史，惊心动魄的剑气。
我想，这已经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