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化人拉了君哥儿坐庙前苦等,眼见日头升起,还不见兄弟归来,心里着急,待到黄昏,听见似有多人奔来,提起君哥儿,化成一道旋风,附上夫子庙的屋顶。
上了房顶,日头一晒,君哥儿心头发暖,眼睛已可转动,这眼才可动,就见二牛他爹娘带了黑子等人急奔而来,二牛他娘搁老远便唤:“二牛,大牛,你们在哪里?别吓娘了。快回来……”
君哥儿心中着急,几次张口,却一点声响发不出来,那鹿化人瞧得有趣,在他耳边道:“你叫。你要真能叫出来,我就不杀他们。一个也不杀。”君哥儿吓得目瞪口呆,他聪明过人,知道这妖怪说的是反话,顿时不敢再动出声的念头。
人群在夫子庙周遭找了半晌,秋娘哭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人都上哪里去了?难道都跟君哥儿一家一样,叫人给杀了吗?”君哥儿听见这话,如雷轰顶,半天转不过这神思。又听二牛他爹颤声道:“不会的。那些人杀光了他家满门,连狗都没放过。肯定是有仇。咱们二牛大牛跟他们无怨无仇的,不会有事的……”
说着一行人又找开了去,君哥儿目光呆滞,心神涣散,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人干的,为什么啊……鹿化人瞧见人走了,嘻嘻直笑,自言自语道:“这老娘们倒还生得俏。”
待到日沉月升,狐化人的法术过了时效,君哥儿的手脚减暖,已可微动。那鹿化人只管坐在屋檐远眺,眯缝了双眼,细看月下林中动静,静等兄弟归来。君哥儿暗自动了动,见它并未在意,蹑手蹑脚起身,刚站稳身形,那瓦片“喀”一声响,却是年久,一踩就破。
君哥儿大窘,不敢再动。那鹿化人却依旧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君哥儿略一皱眉,攀上屋脊,慢慢退着爬,退到另一侧,看准地势,纵身一跳,想要逃跑;这身才离开屋顶,猛听见鹿化人叫道:“回来!”顿时一股妖风平地刮来,将君哥儿裹住,卷到了鹿化人脚边。
鹿化人顺手给了他一耳光,道:“要再敢跑,剥了你的皮。要你死不死活不活的。”君哥儿“哇”一声哭了起来,道:“秋娘说我们家的人都给人害死了。我要回去看我娘,看我爹……”鹿化人“啪”的再给了他一耳光,道:“哭什么哭。人早晚要死的。我们是妖,一样要死,不过活得久点罢了。早死早超生。你爹你娘现在没准还在奈何桥上等你呢。要不要我先吃了你送你去见他们?”
君哥儿吓一跳,半天才道:“痛不痛?”鹿化人嘿嘿一笑,道:“不痛。我先啃你的手指头,把你的指头啃光了再啃肩膀,啃光了肩膀再啃腿,啧啧,小孩子的肉最好吃了。”它说到哪里就望向君哥儿哪里,君哥儿给它看得全身发麻,嗫嚅道:“你骗人。肯定痛死了。”鹿化人哼一声,道:“痛死了不正好。可以去看你爹看你娘。”
说到爹娘,君哥儿又想哭,这鹿化人却突然耳朵一竖,瞬间长长数尺,迎风而立,片刻功夫,那耳朵又收了回来,却将君哥儿全身裹个严严实实,口鼻都一齐封住,绑在了它背上。
君哥儿放眼看去,却见庙前那枯井之中,突然向外冒出水来,仔细一看,不禁骇然。那哪里是水,是如潮水一般的蛇群自井中窜出,其景可怖异常。不一刻,庙前庙后,满是长蛇。少顷,井沿颤动,井口猛闪出一男子,上身为人,有胸有腹,下身为蛇,蛇身粗长无比,此人手中拿有一物,状如飞叉。
那蛇男双手狂舞,飞叉脱手,绕其身飞转。君哥儿看得心胆俱寒,这鹿化人显见也甚是害怕,手足都微微发颤。这蛇男仰天怒号,四周的蛇群显是都被它的怒气感染,全都垂头,瑟瑟发抖。
蛇男嚎叫半晌,这才愤然对群蛇嚷道:“是谁,是谁敢杀了我的爱子?你们这群废物,就没有一条神龙知道吗?”群蛇瑟瑟,半晌,一青蛇向前,蜷身低首,道:“禀大王。小王子外出,我们谁都没有看见。只是最近因为神火印灵光外泄,有不少修真道人到此,恐怕是他们下的手。”
蛇男猛地窜前,一把揪住这青蛇的脖子,道:“都有些什么人?”青蛇给掐住脖子,呼吸不畅,结结巴巴道:“小的法力低微,眼界短浅,都不认识,又不敢太靠前跟踪偷听,实在不知。”蛇男“嗤”一声将它撕成碎片,骨肉散作一地,骂道:“废物。”目光所至,群蛇低首,无敢言者。
蛇男大叫一声,劈手抓住围身旋转的飞叉,一叉叉住一条红蛇,叫道:“你还知道什么?”这倒霉的红蛇修行不足,不能说话,将身躯绞成一团,缠在飞叉上。蛇男正欲将它撕开,旁边一赤炼蛇突然开口道:“大王。我听说歧山的虢夫人带了不少妖鼠前来,恐怕也是为神火印来的。妖鼠与我们乃是世仇。王子可能是被他们杀的。”
蛇男放开飞叉,对那赤炼蛇道:“你听谁说的虢夫人来了?”赤炼蛇惶恐垂首,道:“是西山城隍庙的泥胎。”蛇男冷哼一声,道:“那泥胎居然也能成精。”说着猛地朝众蛇大吼道:“还不快去给我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虢夫人给我挖出来。”
众蛇顿时作鸟兽散,朝四周林木中散去。看群蛇渐散,蛇男摇身晃尾,准备回井,却突然一抬头,双目如电,射向鹿化人。鹿化人暗叫不好,卷身化成一道旋风,望密林飞去,身形才动,那飞叉已经呼啸而至,来势如虹,声如奔雷。鹿化人飞旋回身,结个法印,喝道:“鬼藤!”
“篷”一声,它身后立刻悬空结出一张蛛网,只是这网乃是由无数骷髅以枯骨穿结而成,极其诡异。那飞叉飞驰而来,扎在网上,其势不可阻,依旧前扑,可惜这网也坚实异常,牢不可破,飞叉拖网前扑数尺,终于被绷紧,反弹了回去。
鹿化人半刻不停,依旧化风奔逃。蛇男接住飞叉,大吼道:“烈焰!”飞叉再次脱手飞出,此次飞出,更快更狠,飞出瞬间,叉尖猛发出一道火焰,整个飞叉立刻被烈焰所围,那鬼藤一碰到火叉,便化成了一蓬黑灰,那火叉余势不减,扎向鹿化人后背,鹿化人警觉有异,再结法印,回身喝道:“黑风!”
它手中立刻卷出一道黑风,化成一头黑虎,扑向那飞叉。飞叉疾驰而来,被黑虎一把扑住,可惜黑虎力不甚强,没能拖住飞叉,那飞叉带着黑虎插向鹿化人的肩膀,还未飞至,那火焰已将黑虎烧成一阵青烟,消散无迹。
鹿化人似早料到躲不开这一击,身形不停,那飞叉“噗”一声刺穿它肩头,倒飞而去。鹿化人却也闪入密林,飞窜开去。那蛇男暴跳如雷,狂骂不止。鹿化人的耳朵自己长出一截,将肩膀包裹起来。奔出甚远,鹿化人才跌坐地上,骂道:“小畜生,胆子这么小,不是你吓得尿裤子,也不会被发现。蛇君嗜杀成性,差点作了它的宵夜。”
君哥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辩白,鹿化人突然一跃而起,提起君哥儿窜上一株大树,刚稳好身形,只见两道黑气贴地窜了过来,来势如风,瞬即而去,鹿化人认得正是狐化人跟羊化人,正欲追上前去,乍见黑气之后,有数点寒芒尾追而来,鹿化人吃了一惊,慌忙屏息凝神,不敢动弹,寒芒之后,乃是几道红光,鹿化人心中暗自叫苦。
可惜天从人愿,不从妖愿,那几道红光居然在它藏身的树下停了下来,却是几个峨眉山的道人。为首的正是林玄真。林玄真望了望远去的黑气,皱了皱眉,喝道:“回鞘!”那几点寒芒便飞了回来,原来是几柄飞剑,齐刷刷的插回众人的背鞘中。
一个道人望着狐化人消逝的方向,叹道:“想不到五通怪果然有些神通。咱们居然灭不了他们。”玄真点头道:“那头羊道行还浅,不足为惧。倒是那头狐狸,功法参玄,是个劲敌。如果让它们拿到了神火印,道行大增,我们不会是它们的敌手。咱们走。”刚转身,玄真背上突然蓝光大盛,平波镜腾空而出,玄真大惊,手结法印,念动真言,将平波镜拖了回来。
一道人惊道:“怎么回事?”玄真额头冷汗直流,道:“恐怕师尊的先天神算错了。平波不只是与神火印有感应,它是真的遇到了宿命真主。这人就在附近。”那道人惊道:“师尊不是说,平波的主人是累世修行的真人吗?这真人要两百年后再转世得道。先天神算不会错的。”
玄真微微苦笑,道:“可是平波是不会认错人的。”说着猛地一吼:“湛泸!”他背上立刻蓝光乍现,一道紫光从他背上旋出,照向鹿化人藏身之处。鹿化人大惊,喝道:“黑风!”一道黑气自他手印之中奔腾而出,化成黑虎,扑向紫光,自己却转身化成一道旋风遁逃。
可惜玄真更快,几道寒芒如蛆附骨,齐齐飞至,来得又快,又毫无征兆,鹿化人给飞剑扎个正着,数点寒芒齐齐将他围住,剑芒距体不过数寸,只要一动,便要被刺穿扎成个蜂窝。那黑虎也不争气,一遇到紫光,便化成一蓬青烟,消散无形。
那紫光迎头照下,鹿化人一声惨叫,叫后却无异常,自己倒不好意思。仔细一看,那紫光照的不是自己,却将君哥儿围住。玄真等人缓缓走近,君哥儿又惊又怕,颤声道:“神仙叔叔,我不是妖怪。”玄真微微一笑,道:“我们自然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君哥儿迟疑片刻,道:“我姓左,名君临,字少君。”玄真将他名字念得数遍,与众道人相看数眼,叹道:“你是不是城隍庙外街的左员外的那个左家的孩子?”君哥儿点点头,猛然想起一事,颤声问道:“神仙叔叔,我们家是不是叫人给杀光了?”玄真点点头,道:“原来真的是你。”将他从鹿化人身边拉开,道:“是的。你家里人都已经过世了。”
君哥儿颤声道:“叔叔,是什么人干的?”玄真皱了皱眉,道:“是你前世的徒弟。贺云城。那日血光冲天,怨气凝结不散,我们去看过了,断垣残壁,不是凡器可以造成的。从地上残留的法印来看,是凌霄阁的人施法所为。凌霄阁三百年前与昆仑斗法,元气大伤,高手已经不多。有这样功力的,屈指可数。而凌霄阁有这么重杀气的人,算来也只有贺云城。更何况,自从你前世仙逝。他就反出了凌霄阁,扬言要灭你转世的元神。此事天下尽知。据此推算,你转世就该投在那左家。我们都还以为你已经应劫了,没想到你居然躲过了他的煞手。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君哥儿茫然抬头,玄真摇摇头,道:“他是你前世的徒弟,是如今名动天下的剑仙。他为什么这么恨你,我不知道。”君哥儿含泪道:“不管我前世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只管找我,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兄弟?叔叔。请你教我本领。我要为爹娘复仇。”
说着便跪下磕头。玄真拉住他,道:“贺云城道行高深,凌霄阁的真法名动天下,更何况他还有上古神剑诛邪在手,要想复仇,谈何容易。也罢,你先跟着我们。等我们找到神火印。带你回去见我们师尊。平波镜是我们峨眉的镇山之宝,它跟你有宿世缘分,师尊会为你想办法的。”
说着从怀里抹出一个小盒子,轻轻磕开,却见里面装有数枚花籽,玄真轻取一枚,朝鹿化人一抛,那花籽迎风便长,化出无数花藤来,将鹿化人牢牢缚住。鹿化人稍一动弹,便觉刺痛入骨,低头一看,那花藤之上,居然有无数尖刺。玄真冷哼一声,对它道:“跟我们走。不要想逃。就算是那只狐狸,也未必有能耐挣脱峨眉刺。”
正说话,远处一声清吟,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玄真大喜,笑道:“是二师弟。他找到入口了。”说罢拉起君哥儿,御剑飞行,朝红光处飞去。众人飞到,却见是一处山壁,壁上藤萝无数,四散的峨眉道人都已经聚齐,总在那山壁下。
一道人见玄真过来,将手一挥,背上长剑飞出,剑若腾蛟,将那藤萝辟断。藤萝后面,有一黑洞,高约丈许,宽不过数尺,仅可容身而过。看着这洞口,玄真顿时木然无语。那道人道:“师兄不必过虑。这洞口虽小,里面越走越宽。”
玄真半晌才道:“李师弟。这是蛇窟。”那道人笑道:“便是蛇窟又如何,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连几条蛇都奈何不得?”玄真沉吟片刻,才道:“神火印失落此地八百年不得出世。必然是有异物以怪力所镇。这蛇窟里的蛇,被神火印灵光所罩,又有那异物在侧,恐怕早就开了灵根神窍,已经成妖。”
那道人与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道:“就算它们成妖。可看神火印的灵光依然如故。这些蛇妖的道行还不能掌控神火印,应该不难对付。”玄真嘿嘿一笑,道:“神火印不是寻常法宝,它和平波一样,有自己的灵根,有自己的宿世命主。就算如师尊法力无边,也掌控不了平波。这蛇窟之中的蛇妖修行到底如何,我不敢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