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友,记否那西山的黄昏,
氤氲里透出的紫霭红晕,
漠沉沉,黄沙弥望,恨不能
登山顶,饱餐西陲的菁英。
全仗你吊古殷勤,趁别院,
度边门,惊起了卧犬狰狞。
墓庭的光景,却别是一味苍凉,
别是一番苍凉境地:
我手剔生苔碑碣,看冢里
僧骸是何年何代,你轻踹
生苔庭砖,细数松针几枚;
不期间彼此缄默的相对,
僵立在寂静的墓庭墙外,
同化于自然的宁静,默辨
静里深蕴着普遍的义韵。
我注目在墙畔一穗枯草,
听邻庵经声,听风抱树梢,
听落叶,冻鸟零落的音调。
心定如不波的湖,却又教
连珠似的潜思泛破,神凝
如千年僧骸的尘埃,却又
被静的底里的热焰重点;

我友,感否这柔韧的静里
蕴有钢似的迷力,满充着
悲哀的况味,阐悟的几微,
此中不分春秋,不辨古今,
生命即寂灭,寂灭即生命,
在这无终始的洪流之中,
难得素心人悄然共游泳。
纵使阐不透这凄伟的静,
我也怀抱了这静中涵濡,
温柔的心灵。我
便化野鸟飞去,翅羽上
也永远染了欢欣的光明,我
便向深山去隐,也难忘你游目云天,
游神象外的Transfiguration

我友!知否你妙目──漆黑的
圆睛──放射的神辉,照彻了
我灵府的奥隐,恍如昏夜
行旅,骤得了明灯,刹那间
周遭转换,涌现了无量数
理想的楼台,更不见墓园
风色,再不闻衰冬吁喟,但见
玫瑰丛中,青春的舞蹈与欢容,
只闻歌颂青春的谐乐与欢从。
轻捷的步履,你永向前领,
欢乐的光明,你永向前引。
我是个──
崇拜青春、欢乐与光明的灵魂

 

    此诗发表于1923年4月20日《时事新报。学灯》曾收入初版本《志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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