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听人说某姑娘美,或说某人的未婚妻比某人的妻更美的批评;在女子道中,他们也常谈论自己的谁美谁丑,而且用了美与丑为恭维与谦逊的条件。又或用为自傲与轻蔑他人的理由。照这样看来,他们心中必有美与丑的标准是无疑的了;然而,试对他们发问,怎样的才是美?或者问,某姑娘为什么是美的?大多数人必定张嘴答不出来;嘴强一点的会回答你说,美的便是美,有什么“怎样是美”或“什么是美”的可言呢?

我也听到过人家说,“某夫人真美,他的脂粉擦得与众不同。”你看,奇怪不奇怪,称赞人美而称赞用以掩饰丑恶的脂粉,岂不可笑?要是被称赞的是我,我一定要恨他是在说我丑,有如客人称赞茶热是说主人的茶叶子不好一样。有的人说女子之美是在裙衫之合式,这还不免是一个笑话,说人的美,怎么说在人身以外的衣裳上面去了呢?衣服是身外之物,虽然于人身之美颇有映照,但究竟只是副件,不能举以说人身的美丑的。求能于我们问他“什么是美”的时候回答说某姑娘眼睛大得可爱,或说某姑娘手指细巧动人者很是少数。

但这种情形实在是很难怪的,中国向来虽很乐于描摹女子之美,但只是直觉的,只是各人眼中所认为的美,从来没有人综合各地及各人的感觉作系统的研究者。况且大多数的描写也只不过是“脂粉擦得与众不同”之类,而且只是相互抄袭,并不出于自己感觉所得的。

现在好了!吾友季君志仁译成《女性美》一书,这能使欲赞美女子之美而苦没有言辞者有所凭借了。《女性美》是法国医士Gaboriau夫人所作《妇女的三个时代》书中的一部,他按照女子身体的各部,从头,面,以至于颈,肩,腋,上肢——上臂,前臂,手,躯干,胸,乳,腹,背,腰,臀以及下肢——大腿,小腿,脚,逐步分析而定下美丑的标准。

诸位看了这部书能够得到一个对于女性美的新标准,至于你从此能够知道你之所以爱你情人之故倒还是小事。

我们平日常见小说或其他文章中欲形容女子之美者,只是写着许多美字,不见有什么字句的形容;至多也不过天神仙子怪可爱的一类词句罢了。现在有了这本书,以后之描写女子者当有所根据,好比观花者之已学习植物学,一朵花上手,就知道萼瓣雌雄蕊与子房的地位,又能观察这种各部的形状色彩与别种的异同,而推究其各部之与长这朵花的植物本身有无特种关系。

最可怜的:中国学画的呼声不算不高又不算不久了,但不见有一本艺术解剖学或一位教艺术解剖学的人。季君翻译这部书,对于文学以外,对于学画学雕刻的人也是一大贡献。

本书中处处给我们一个总括的规定,例如他说:

倘若我们要想替女性身体上的色彩美定出一个合于美学的公式来,可以拿下列两条来包括他:第一,色彩须为谐和的渐进。如皮肤的洁白,头发的淡黄,眼睛的浅蓝,嘴唇的玫瑰色,牙齿的洁白;第二,色彩须相反的,或对照的,可以发生较深刻的印象而并不难看。如雪白的皮肤,配以漆黑的头发,浓暗的眼睛。

我们有了这种大纲,当描写一个女子的时候,就可依据这种标准而斟酌节目上的差别了。

是的,各民族的体质不同,而且各民族批评自己的美丑准则也各异,我们不能依据法国人做的女性美定则来批评中国女子,即使以之去批评英国人意国人也未必适合。这正是本书中所竭力注意的问题。但这问题并不如我们所设想的重要,因为罗色耳告诉我们说:“我们将要相信大自然在女子中间,只是为了风致及装饰而尽力,倘然我们不知道他们还有更重要,更高贵的目的存在着;这更重要,更高贵的目的,便是个人的健康与种族的保存。”我们要知道大自然之为了女子的风致及装饰而尽力的做美者,全为了最重要最高贵的目的:女子个人的健康与种族的保存之故。无论那一个民族之爱女性美,都是为这最重要最高贵的目的所指使是相同的,所以各人对于女性美的标准决不致有大差别。我们试看书中所举阿拉伯人评女性美的律例,他们以为一个美的女子要适合下列的条件:

四件黑的东西:头发,眉毛,睫毛,瞳孔;

四件白的东西:皮肤,眼白,牙齿,腿;

四件红的东西:舌头,嘴唇,牙龈,面颊;

四件圆的东西:头,颈,前臂,足踝;

…………

这与我们的观点大部是相同的。

书中又把欧洲人的观点填成很详细的表格,他说,美的女子当是皮肤细薄,皮粒细微,身体表面完全平滑的,皮肤有弹性而紧张等等;反之,皮肤粗厚,皮粒粗大,鸡皮肤表面粗糙不平,皮肤宽松而且有折痕者不是美的。我们又可以明白,这种条件与我们的也是相同的。

有的,确有许多女性条件是与我们在中国书中所认为美的条件不同。大家知道,中国太以女子的病态为美,“弱不胜衣”只是病罢了,何尝是美。中国常把对于女子之怜误认为爱,所以竟致赞扬病态为美了。我知读过这本《女性美》之后必能矫正这种谬误观念。而大多数女子因为社会给他们不正当的奖励而在斫伤自己身上天赋之美者,将一去从前恶习,依照真正标准,代天作美,使身体充分发育。这是季君将来对于新女性的大贡献,我所能预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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