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下午。只有微微的风,阳光好艳丽,柴门前垂柳的枝条轻轻地回荡,飘啊飘的。柳叶从孙玉姣的鬓边拂过,惹得她心里好烦。空落落的家,妈妈又出去了,只有一群鸡挨着她脚边来回在草地上寻食。她难道能和这群鸡说话吗?她笑笑,搬出一把椅子又拿出一只针线笸箩。她坐下,拿起没有做完的鞋子——自己的鞋子,看着鞋面上绣了一半的花。她想,这样的鞋,已经绣了不只一双了。难道她需要这样精致的鞋子么?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穿呢?她挑出一根丝线,比比颜色,轻轻摇头,又换了一根,搓搓,纫针,穿线,她开始绣了起来。也许这是一个17岁的少女打发春天下午最好的办法。也真是,不用好久,她就全神贯注在绣花上了。她那灵巧的、白而长、水葱似的手指来回活动,自然形成了一种韵律,就像抚弄琴弦的少女的一双素手。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过在这条僻静的街上可能出现的任何动静,她多么希望有人在街上走过啊,孩子、老人……不管什么人。总之,街是为了人走的,不然要这街做什么呢?
街上当然是应该有人走过的,不过很少,而尤其难得的,这回是一个年轻人走过来了。他开始只是在街头露了露面。这条街太僻静了,路也远,原想踅到另一条热闹点儿的街上去。可是,像给什么神奇的事物吸住了似的,他没有转弯。他远远看见柳树底下有一群鸡,还有一个低着头做针线的女孩子,远远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她有一头浓密、黑得闪光的头发。头上插着一根发钗,也许是镀银的。不管怎样,这实在是美。他踌躇,又在女孩子偶然抬头时碰上了她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使他最后改变了主意,终于慢慢地向她这里踱过来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底想出了怎样和这陌生的女孩子搭讪的办法。
只要能让她站起来和自己对话,就能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那婉转的腰肢和接待一个陌生青年的姿态了。她是羞涩的,可又为什么不会是大方的呢?
这一切是不难做到的。他提出想买两只雄鸡,她回答说妈妈出去了,自己不能作主。简单的问答也只能如此。不过这对他和她说来也尽够了。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次内容异常丰富的会晤,彼此也交换了足够的信息。直等她觉得这种没有多少话可说的会晤应该即时结束,要搬椅子回家去时,才发现傅朋正挡住了门。他赶紧让开放她进去,她也随手关上了门。她是不能安心的,想知道这年轻人也许已经走了,就又打开了一条门缝,不料在门缝里又碰上了他那双发呆的眼睛,她又一次赶紧把门关紧。他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刚才交换过的足够明确的信息够她激动的,但这一切还需要进一步的确定。初恋的年轻人总会有足够的、必要的智慧,他解下了母亲给自己的一对玉镯,将一只放在门前,敲了下门,就走开了。万一她真的拾起、收下了这信物,那么……
女孩子又哪能放心得下。她又一次打开了门。这次她可是警惕得多了,先探出头来,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惴惴地迈出步去。一脚踏下,刚巧踩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向下一看,立即明白了这玉镯的来路,也懂得了它所传达的信息。她的处境是困难的。她懂得,按照女孩儿家应守的规矩,就该硬了心关门进去,权当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她不能这么做。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给了她勇气、智慧与信心,玉镯必须拾起,还不能给旁人看见,要做得万分妥贴,无可指摘。她大声呼喊是谁丢了东西,没有人回答;她解下了襟边的手帕,装作赶鸡,一下子就把地上的镯子盖起来了;她心跳,搓着手,一面留神看着左右的动静,一面用足尖三下两下就把玉镯勾到身边。最后下了决心,从容地、大大方方地把手绢和玉镯一起拾了起来。
万万想不到,在她这样做时,早有两个人暗地里注意着了。其中之一自然是傅朋。他在玉镯刚被拾起的一刹那,不失时机地在女孩子面前出现,叫了一声“大姐”。
“拿去,拿去!”孙玉姣真希望适才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真想多生一双手把这信物推回去,说不准他不是真心,也许是个圈套呢?“送与大姐!”这么一来,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拿了去,我不要!”她还是照样说着,声音也许比刚才更高,但口气显然完全不同了。
傅朋走开以后,另一个暗中窥伺着的人刘媒婆才露面。关于“媒婆”,过去的评价是不大好的。她们以“说媒拉线”为生,也常常采取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不过也不能说她们中间就没有好心人。刘媒婆是目睹了适才这一幕的始末的。她想从女孩子嘴里打听出更完整的故事,这对她的业务也许会有帮助。但想从一个初恋的少女口中听到在她看来是“绝密”的材料,是不容易的。只能套,寻找对方的漏洞,辅之以必要的现身说法,抛出她亲眼目睹的材料来。少女到底不是媒婆的对手,当然最后只好全部坦白。
刘媒婆答应为她带定情的信物给男方,还应许尽力帮助完成这一桩好事。也许她对这一对少男少女的初恋还是给了同情并尽了努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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