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拐入江阴境内,路边的房子开始呈现出一模一样的气质。比起我的乡下人们兴致所至胡乱建成的各种房子——有些房子贴了花里胡哨的瓷砖,好似童话里的古堡——而这里似乎不存在这样出格的幽默感:一式的白色方正小楼,整齐、冷峻。
进入华西村,迎面就是传说中的农村别墅(太过整齐)。到达村的中心,既那栋高达328米,耗资30亿的龙希大酒店附近,最抢眼的就是关于“热烈庆祝HJT同志全票当选18大dai表”的横幅,这是当天的新闻,可见当地对政治的反应速度。酒店对面是一个方正的奇怪建筑,上面挂满了标语。各种慷慨激昂的标语是这里最显眼的存在(那架势不能不令我想起朝鲜)。中心花园中有白色几座伟人像。老书记的家已经成为一个去的人必然参观的景点,里面皆是他与各种领导的合影,而且竟然有一个HU的半身像。这个村子几乎用全身心的热情在表达着对主流政治的靠拢。
早在去华西村之前,有人提到那里,说:“那就是中国农村里的朝鲜。”确实有相像的地方:封闭、ji权、世xi。但我另一个朋友却说:“才不是,我一点不喜欢那个地方。有时候看朝鲜人在那种体制下创造出来的一些艺术形式还挺有意思。华西村有什么意思?”毕竟朝鲜是一个国家,而华西村只是一个生产单元,当然不会存在文化上的丰富性。
我个人确实也非常不喜欢华西村,其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它向我们暗示了中国农村一个我不喜欢的方向。农村的魅力在于什么?自然、朴素以及与土地的密切关系;城市的魅力则在于丰富、包容和自由(相对于农村来说)。但华西村以上皆不是。它是一个被异化的村庄:这里除了钱,或许什么都没有。而它所宣扬的一切幸福感,皆跟金钱相关。它成为农村的偶像和向往,但却不是我喜欢的农村,甚至是我所反对的农村:我觉得真正幸福的村庄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重工业(曾经)是这里的支柱产业。站在传说中超五星的酒店窗户往外看,看到的也不过是荒芜而混沌的景象。豪华套房里卫生间摆的肥皂做成铜钱状,上书:“龙希通宝”。午餐吃得很奇怪:上来一个黑乎乎的碗,我一看还以为是酸辣汤,结果发现是鱼翅;河豚是红烧成一大盘端上来的;一个旧盘子里盛着蒜蓉蒸澳龙。以上菜都很难吃。当地人颇感自豪的仅有江阴地区能买到的120元一包的“华西烟”,抽过的人均说不好。见到的男干部不知为何都剪着一模一样的发型。晚餐是在酒店吃的,好了一些。据说这栋70多层的高楼创造了3千多个就业机会,也传说里面可以叫到“小姐”。宣传说这里一年半就收回了30亿投资,民间传说每天要亏50万。以上传言均不知真假(但个人判断至少凭这里的经营状况一年半收回30亿投资恐怕很难)。
老书记几乎是唯一至今没有倒塌的“典型人物”,其它曾经被树立起来的典型人物基本都已经出了问题。中间也不是没有过风波,但今年好像又平息了。他在村子边的山上建了天安门、悉尼歌剧院、凯旋门……据说他曾发出豪言:要让村民不出村子就能看见“世界”。
然而伪造的世界并不是“世界”。
同去的人均对这个村庄存在某种奇怪的敌意:有人直斥它就是朝鲜;有人对这里所有的一切感到不舒服;有人因为某个领导一直敬酒讲低级笑话开色情玩笑差点翻脸。而我在这里的村民代表们打了鸡血似的澎湃自豪感中,一直处于无法认同的茫然。晚上同事见到在这里的同学,说:“你们看到的都是表象。”并且提到三点:虚假繁荣、特权阶级和普通村民的隔阂、统治者内部的矛盾(以上总结也未必没有偏颇之处)。
就在这一刹那,我明白了自己茫然和不舒适的原因:因为我们正站在外部,目睹一个缩小的中国。经济发展和金钱的力量没有催生太多文明和进步的痕迹。财富的无用和虚无如此直接地呈现在眼前:它几乎没有在这个村子创造出任何能让我觉得值得赞美的东西(甚至连财富本身都充斥着泡沫)。我总是忍不住想到村上春树《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里的镇子:被围墙困住,人们觉得一切理所应当,并深感满足,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心。
然而围困这里的并不是高高的围墙。而是更加不可抗拒的美好之物(金钱与安逸)。但不管如何,这样一个蕴藏着巨大财富的村庄(虽然也传说已经资不抵债),确实是被困在一个扭曲而怪异的时空里了:过去已然是传说,而未来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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