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忘不了这件事。
我是在光棍节出生,11年的11月11号,我去澳门玩,顺便给自己过生日。下了飞机,先找饭馆,开在大路旁的都是酒店、西餐厅和粤菜,要吃本地人吃的小馆子只能钻巷子。我沿着高士德大马路往居民区走。
拐进一条小巷子,迎面是一栋小楼,挂着大标牌:出售,7000万。楼上开着的窗子里晾着衣服,还有大花盆,一层左边是一个口腔诊所,右边是一个小小的教堂,中间的屋子关着门,老式大木门,雕着花。
教堂里牧师在宣讲,我站在门口听,然后雕花木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毛衫的白发老人站在门里,说:“Come in.”
我以为他是请我进教堂,忙摆手,我不信教。
然后他侧了侧身:“Come in.”
我才知道他是请我进他的房间。
那一瞬间的脑内活动是:在这地盘小小、治安很好的闹市区,有一个变态杀人狂是不大可能的。 我猜他是个独居多年的老人,很寂寞,想和人聊聊天。
我往里走:Are you alone?
Yes.他说。
看清房间内的布局:地面比外面低一尺,进门一个大条案。
条案上摆着一个白色的双层生日蛋糕。
然后这老人用很低、很慢的伦敦音说:Happy birthday.

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立刻退出来。
老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我站在小路中间。
我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巷子口: I have a friend⋯⋯
Really?
He is waiting for me——我说完就跑了。澳门的路都是坡路,我差点栽个跟头。
然后,他在我身后用北京胡同的口音说:慢着点儿,看路。

一年半了,我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前天在香港,想起这件事,决定去找找看。
我只记得高士德大马路,不记得从哪个巷口拐进去,巷子多如牛毛,找到了不知多少个有诊所、小教堂和雕花大木门的小楼,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件事因为没结果而有了很多种可能:一个脑子不大清楚的、寂寞老人的普通故事,或者一个有医生、牧师和变态杀人狂的惊悚故事。
但你知道我相信哪一个吗?
我相信二十岁错过的那个人在五十年后的时空里等我。
我相信年轻时的遗憾,到老来是有机会弥补的;我相信人生漫漫、山高路远,失去的人总有机会再相逢。机缘巧合,我们能提前见上一面,可是必须匆匆离开,因为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我走完。
Are you alone?
No. He is waiting for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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