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对陈白露的第一个混混男朋友已经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他的摩托车很吵。之所以还要提一提他,是因为那时候的陈白露是真的很快乐。
十八岁的陈白露当然也虚荣,但她那时还没摸着虚荣的门路。我们下课的时候,混混跨在摩托车上等陈白露,排气管突突地冒着黑烟,陈白露就像小鸟一样飞过去,她那时纯净的表情我后来再也没见到过。
混混是个很帅的肌肉男,浑身上下都往外喷着荷尔蒙,两个人站在一起,很有点金童玉女的感觉。不过没过几天混混就提分手,原因是潇洒的三个字:“上够了”。我没有关于陈白露为这件事伤心的记忆,她好像真的没事,其实混混那么穷,就算他深爱陈白露,陈白露也会跑的。

2 后来就是陈白露人生的大劫数,子弟。
他们俩在一个姑娘的生日party上认识,party是纯女趴,子弟死皮赖脸地非要来,姑娘不同意;子弟带着礼物直接来敲门,姑娘只好让他进来。
子弟一直在用生命来泡妞。
子弟说他一进来就窘了,一屋子女孩全贴着面膜,看不出哪个是美女,他不知道该坐在谁身边,直到看到一个姑娘在吸雪茄。
抽烟的女孩不少,吸雪茄的,子弟第一次见到。
陈白露说所以这就是命,就是劫数。假如她不是非要维持虚荣的架子,就不会有那根雪茄出现,子弟也许就不会留意到她——她并不是party上最漂亮的。

3 子弟开始跟陈白露搭讪,从小时候开始聊,幼儿园在哪上,小学在哪上,两人竟然读过同一所小学。只不过子弟转学来的时候,陈白露刚好转学走,擦肩而过。
那所小学里大多是高干子女,子弟因此问陈白露家是“哪一块儿”的,陈白露说我爸妈都是普通教师,子弟不信,给他们共同的小学同学打电话,同学说你别招惹她,她家挺复杂的,她爸就是内谁谁谁啊。
子弟当着陈白露的面,对同学说,想那么多干嘛,姑娘漂亮就够了,追!
如前所述,子弟是一个用生命来泡妞的人。

4 之后子弟像混混一样每天来接陈白露下课,不过摩托车换成了跑车,有时候打开敞篷,里面塞满了花。从教学楼里涌出的女生们满眼都是桃心,但陈白露再也没像小鸟一样飞过去,她变得很克制,很礼貌,坐在副驾驶上点头微笑,说:“谢谢你,有心了。”
很多天之后,陈白露和子弟仍然止步在聊聊天的地步,连手都不让摸。子弟很郁闷,请我和另一个姐们吃饭,问我们陈白露喜欢哪个牌子。
我们随口胡编爱马仕。
然后陈白露就收到了铺天盖地的爱马仕。
子弟送什么,陈白露收什么,毫不扭捏。但是仍然没进展。

5 子弟只好去问那个小学同学怎么办,哥们说你傻啊,那些东西她从小就有,没准比你见得都多,你得另辟蹊径。
之后陈白露经常大周末的早早起床,摸黑往脸上扑粉,因为子弟约她爬香山;
有时候傍晚回来,腿肚子肿得老粗,因为子弟租了两辆自行车,带着她沿着护城河骑了不知道多少公里;
有一次她深夜回来,把一个凉透了的烤红薯扔进垃圾箱,说走在路上手冷,子弟买了个烤红薯让她暖手。
我们都怀疑子弟是不是买了本三流青春小说当参考书。
然后还是没戏。
再然后,子弟突然消失了。陈白露有时候走出教学楼,会不甘心地四下看,但是没有跑车和玫瑰,也没有自行车和烤红薯。

6 后来我们才知道,子弟父母要离婚。子弟从记事起,父母的争吵就没停过,他的整个童年都在担忧自己变成单亲孩子。后来他慢慢长大,父母也渐渐老去,本以为可以逃过离婚这一劫,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子弟伤透了心,带着一点钱离家出走,跟父母说我自立了,以后再也不会靠你们,你们随便吧。
子弟早就有胃病,刚租好房子安顿下来,就得了重度胃溃疡。病来如山倒,生活都不能自理,子弟就慌了。
好在子弟从来不缺姑娘,打电话叫人来照顾。结果那些平时轰都轰不走的女孩一听说他离家出走、车和信用卡都交回、还要照顾他胃病,都找了各种理由挂了电话。
子弟后来说,关于自己是谁,他当时一下子清醒了。
子弟找陈白露,完全是拿死马当活马医,如果陈白露也不来,他就哭着回家跟父母道歉去。
但是陈白露来了,还带着换洗的衣服。

7 陈白露照顾子弟胃病,真正的衣不解带。有时候子弟会在半夜疼醒,陈白露就立刻下床煮粥;子弟好奇为什么他多轻的呻吟都能吵醒陈白露,后来撞见陈白露睡前偷偷喝咖啡,这样睡眠会很浅。
陈白露抱着子弟睡了整整一个月,只是抱着。
子弟跟我们说,他之前追陈白露,只是出于“绝不放过漂亮姑娘”的人生准则,但是后来,他特别特别爱陈白露,每天一睁眼就看到她温柔地抱着自己,睡得甜甜的,从小缺失的家庭温暖就全回来了,就想一直这么变老算了。
陈白露的版本是,每天子弟都枕着她的胳膊入睡,还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她一动都不能动,醒来后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我们说为什么不告诉他?她说,子弟白天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但是他说梦话,叫爸爸妈妈,我觉得他心里也挺苦的。

8 子弟病好后开始狂聚会。
在工体院内的一个餐厅门口,我们和陈白露一帮人,遇上子弟一帮人。
我们往里走,他们往外走,子弟搂着一个差不多有一米八的模特,边走边亲,俩人在台阶上跟陈白露狭路相逢。一米六五的陈白露仰着脖子盯着他们看。
模特特别机灵,立马推开子弟,说这是你女朋友啊?(她就是把柬埔寨明信片拿给子弟看的女孩,以后再讲。)
子弟支吾了半天才说,啊,就算是吧。
我们那会儿才知道,这一个月,俩人的话题只有子弟的病,没谈感情。陈白露算不算子弟的女朋友,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然后陈白露的眼泪就像恐怖片里的血一样飚了出来。
陈白露和子弟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比较压抑,收到礼物还写卡片说“谢谢你”的那种;也许她只有和混混那种人在一起才能释放自己纯粹的一面,也许她是想认真和子弟在一起,才端着尊贵的架子——总之她一向矜持,但那天爆发了。
她从把钱和卡都拿出来,钱包往地上狠狠一甩;手腕上撸下卡地亚手镯,叮咚摔在地上,说,还给你,再见吧。转身就走。
子弟本来是面带愧疚的,但当时火了。因为他的朋友都在,起哄似的又笑又咳嗽——陈白露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
陈白露迈着大步往工体大门走,我们也慌了,是该去追她,还是等子弟亲自去追?
子弟朝陈白露喊,你的衣服也是我送的,有本事你丫脱!
陈白露没等子弟说完就把外套脱了,扬手一扔。
她穿着一个抹胸,前面是普通样式,穿着外套一切正常;但后面是几乎全透明的蕾丝,连内衣的 搭扣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全体傻了。

子弟又喊,陈白露你走了就别回来。喊得特别没底气。
刚好有辆空车往外走,陈白露拉开车门就坐进去,子弟一跺脚说,我操,给我钥匙。
他问一哥们要跑车钥匙。出租车刚发动,法拉利一声轰鸣,箭似的直冲过去挡住去路,估计那司机吓得不轻。
子弟把陈白露死拉活拽地从出租车里弄出来,陈白露尖着嗓子大哭大喊,我们听不清楚她在喊什么,只觉得她情绪已经失控了。她还要挣着往前走,子弟抱着她,摸她的头发,过了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
子弟把她塞进跑车,然后没动静了。
跑车的主人说,擦,别在我车里震啊。

我们正在尴尬,不知道该走该留,车开了回来,子弟拉着陈白露下车,说哥们姐们一起吃一顿,庆祝我有女朋友了。
子弟的哥们说咱们刚吃完啊,子弟说别废话,我浪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交个正式的女朋友。
我们都饿的七荤八素,菜一上来,所有的女孩都埋头狂吃,所有子弟的朋友都起哄似的敬陈白露酒,说你原谅他吧,从来都是女孩上赶着求他,从没见他哄过谁。
一人说刚才应该把子弟傻逼似的追出租车录下来,群发,标题是“妞神也有今天”。
子弟说,随便你们怎么损,反正我不能让她走,就是不能让她走——陈白露,你以后跟我好好过日子,咱俩相依为命,谁也不离开谁。
陈白露不理他,咣咣地跟人喝酒,啤酒一扎一扎地干。
子弟又说,你不许再跑了,你跑到哪儿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想到一年后的柬埔寨,这句话像被诅咒了一样。
陈白露没吃东西,很快就醉了,在洗手间里吐得站不起来。
她的劫数正式开始了。

9 上一篇评论里有人问陈白露靠什么生活,她是很棒的同声传译。陈白露大二的时候考下三级口译证,慢慢接活,从此不再露大腿站展会。再后来考下二级,再后来做同传。
还有很多人关心的,陈白露如何结识现在的富豪男友,答案也是做同声传译。今年春天陈白露给一个投资大会工作,从同传的小屋里一出来,迎面看到一个小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陈白露昂着头往外走,那小开追上来说,谢谢你辛苦翻译,能请你吃饭吗?

所以姑娘们要知道,男人在哪里逢场作戏、在哪里找正牌女友,他们嘴上不说是给你面子,但心里门清门清的,如果这周末你还打算画着烟熏坐工体里钓富二代——除非你只打算赚顿夜宵——要是你想要更多,不如把时间留下来读点书。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资源是稀缺的,但是从来不缺漂亮姑娘。
能失恋后离群索居一年、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着手做制片公司、能拒绝前男友父母给安排的好工作、能堂堂正正地说“年薪十几二十万不够我花”等等等等,这些在读者看来很酷很有范儿的姿态,放到生活里,都是再现实不过的钱的问题,都有一个最基本的底线保障,就是能养活自己,而且养得不错。
大二的寒假我住在学校,宿舍里只有我和陈白露两个人。陈白露大年三十下午的火车回家,早上八点,她还抱着考口译证的书在图书馆门口,瑟瑟发抖地等开门。那会她天天吃茶泡饭。从那时到现在,她走过了多长的路。
很多人批评陈白露虚荣。她当然虚荣,吃五毛钱茶泡饭的是她,摔十万块爱马仕的是她,忍气吞声傍大款的也是她。她强烈的物欲和权势欲望都写在脸上,这么多年从不避讳。至于“傍大款”什么的,世界上的困惑就是这样,一旦你正视它的理所当然,它就不再是困惑,比如“男好色女爱财”。美女都去找屌丝才算好姑娘?别逗了,生而为人,屌丝才有机会唧唧歪歪,放在非洲大草原上,这样的动物早就被吃掉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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