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本来是端午节的象征,在利益决定生产的现在,成了不分时令的食物。真空包装的粽子随处可见,或甜或咸的粽子打着不同的厂牌,再也不是老阿姨闲聊间捆出来的,整道流水线只剩下包粽子这一道工序无法被机械替代。当包粽子变成了一项要求速度和体力的工作,能胜任的惟有年轻力壮的员工。

我心目中的粽子不该是这样的,当然也没法就此说三道四。就如比尔·比福德在《后厨》一书中反复念叨的“大食物”和“小食物”,我偏爱那些慢工细活做出来的吃食,一碗面,一只粽。材料不金贵,也没什么必达的标准,重要的是食物蕴含的心意和不可复制的记忆。

说到关于粽子的记忆,首先想到的是小学时代。妈妈十六岁离开上海赴云南插队,后来结婚生子,中间缺乏学习包粽子的机会。是的,当年妈妈不会包粽子。八十年代的云南,似乎街上也没人卖粽子。我和同学说,端午节我家没粽子,能带几只给我?说者无心,听的人却有了主意。端午节那天,我收到的不是一两只粽子,而是满满一大海碗,从形状到个头之迥异,简直就像人生的衍生折射。那是全班同学从家里带来的,既有朴实硕大的三角粽,也有一小串乒乓球大小、更像是艺术品的迷你粽,还有用细竹篾编成的方形小笼,缝隙间露出加了五香调料的褐色糯米,精致得让人舍不得拆开。

粽子实在太多,我送了些给老师,余下的拿回家和爸妈吃了好几天。那年的粽子在记忆中留下了厚厚的一笔。每当有人说西南民风彪悍,我都想跳起来反驳:老家云南的人们不仅善良,还有种浪漫的情怀。

若干年后,我和妈妈一起回了她的故乡上海,和外婆同住。妈和外婆不大像。外婆是个高身量方脸的苏北女人,皮肤白,嗓门大,年过八旬,精神依旧健旺。外婆身上有种不由分说的气质,妈妈心软又急躁,大概是在上海的市井里诞生的缘故,没了苏北的耿气。外婆每年包粽子。粽叶买来先浸在大木盆里,另有一脸盆雪白的糯米,架势相当壮观。外婆手上包着粽子,嘴里发号施令:侬过来,学一下!这个“侬”说的是我妈。外婆说得平淡:以后我走了,这个家都没人包粽子了,要学会。

就这样,我妈终于在四十多岁学会了包粽子。我家不做沪上流行的肉粽,一般是白米,有时加赤豆。自家的粽子比拳头还大,有股森森的清香,蘸点白糖,一口咬下去,紧致绵软的糯米在牙齿间分开的感触,让人忍不住细细咀嚼。我的老外婆一次可以吃两只粽子,再一次胜过妈妈和我。她总是边吃边说:粽子一定要扎紧,不然不好吃的。

外婆过世那年九十六岁。之后,妈妈像是突然懈怠下来,不再包粽子。我家的端午节变得平淡,和众多享受商业化福利的家庭一样,我买粽子给爸妈。我有时忍不住想,我是不是也该学着包粽子呢?坊间买不到那样紧实的白米粽,外婆教给妈妈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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