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了一只猫

文/ 鲸酱没肉丝

1.
我捡了一只猫。
虎斑,有些脏脏的,所以显得灰扑扑。
看不出成年没有,因为特别瘦。也看不出是公猫还是母猫,因为我不会认。
我拎着一袋带鱼往回走,它半路杀出一直跟着我到了楼下。

我在楼梯前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上走。走了三步又拐了回来。
这猫没有上楼。或者是不会上楼。还在那儿望着我。
我决定喂它一回。
很多事情都不好说,万一这猫咪会报恩,能够变成美少年在夜晚跑来敲我的门呢?我叹了口气。
谁知我刚蹲下要打开塑料袋,这猫呼的一声跳上了我的膝盖,在我的裤子上印了一串小小梅花印,又一头倒栽到了装带鱼的袋子里。
我「啊——」的叫了一声,几乎没失手把这一袋又是猫又是鱼的东西扔到墙角。
两分钟后,这猫便在我的厨房里扭腰乱窜,在一滩带鱼中幸福的滚来滚去。

我从冰箱里翻出一根火腿肠一个西红柿,从装剩饭的盒子里倒出最后一坨饭,在锅里捣碎了胡乱搅了搅翻了两下。
望了眼回来时都没开灯的客厅,暗,桌子在黑暗中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我重又叹了口气。今天叹气太多,不是什么好征兆。站在灶台前随便扒拉了锅里的东西下肚,我把碗往水池一扔,脚边的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哼哼声。
我观察了一阵,这似乎是一只发不出声音的猫。
我把猫锁在厨房里,躺在床上想,养一只猫,要给它驱虫,带它绝育,不然还是上班的时候带它到楼下,哪儿来的哪儿回去吧……
夜太深,梦太沉。一只突然到来的不会叫的猫,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2.
第二天在公司,我才想起早上走得匆忙,小厨房里还锁着一只活物。
我懊恼地一摔鼠标,又觉得自己可笑。
拉着线把鼠标从桌子缝里拖出来,然后打开网页,定了八斤猫粮和一套猫砂。呵呵呵,这下到下次发工资之前真的要天天吃剩饭了。
想到昨天那么多钱的带鱼,又觉得气闷。呵呵呵,真是想把那小东西称呼为狗,从本质上否定它打击它磨灭它的自尊。
熬到下班,在回去的地铁上,突然想到它在我裤子上印的那一小串梅花印,没忍住在天桥上买了一个激光笔。

回家刚打开门,就听见厨房门后传来咯吱咯吱抓门的声音,心中一紧张,坏了。
打开厨房门,这只虎斑刷——的呲了一口牙,亮了亮它那小爪子,然后忽的似乎一下子软了下来,咕噜的哼了一声,接着翻过来亮出了它那不是很干净的小肚皮,在地上蹭了两蹭。
这是……示威?示弱?撒娇?它是……认识我了吗?
我蹲下来摸了摸那小肚皮,它得意的一个翻身又翻回来。一转身,我看到门板上各种爪子印刚刚涌出的一点柔软感觉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比狗还不如!!」
我捏起它的脖子,把它拎到我眼前,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何方妖孽。

看过动画片么?贱猫三剑客那个,这猫以一种类似的,委屈大发了的,又抱怨又恳请的眼神直直看着我。我一个心神不定,就把它放走了。转眼之间,就听“嗤——”一声,我小臂多了一条血印,然后就见这小猫举止傲娇的沿着厨房料理台转身离去。

丧气,挫败,恨不得割发明志,我摸出激光笔,试图缓和一下我们的关系。
当我小心翼翼的在料理台上用红点划拉了一个圈之后,我轻轻地说:
看这个,好玩吗?
边说边有些自得其乐的晃了晃激光笔。
结果一抬头……
这只虎斑小「狗」一脸淡定的跳到储物架上,眼神鄙夷的看着我。
我把激光笔一摔,甩手回到房间打开浏览器提问题:
「对激光笔不感兴趣的猫还能养么?」


3.
周六。
是我预约了梅医生的日子。
梅医生是个中年妇女,普通嗓音普通外貌,说话冷静态度专业。看不出什么特点。我觉得奇怪的是,我和这样一个普通人的气场都能这么不合。
除去第一次见面做了一些题,聊了一些关于用药方面的问题之后,每次见她我都没什么兴趣张嘴说话。事实上,我感觉我们的对话一直处于礼貌的寒暄,这样的水平上。
但是我还是每次都按时去找她。
不然我几乎没有和别人讲话的机会。
买微波快餐的时候对收银小哥说加热,和进公司大楼的时候对前台说你好。除此之外和人类对话的次数寥寥可数。
梅医生问我,昨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我说,起床,洗澡,吃饭,睡觉。
梅医生说,不错啊。
我说,嗯。
是不错,如果我不是每天半夜都躲在墙角咬着被角想哭哭不出就更不错了。
我看不出梅医生是不是拿我当一个很棘手的人来对待。
不过也许这就是一个职业心理医生的素质。也许她觉得我挺不招人待见的,也许她见过的奇怪病人更多,我真的算小小意思的啦,也许,她希望我就这么每隔一周来找她,随随便便就打发的病人,也好打理。
非常非常偶然的一次,梅医生留露出了一点情绪:
「小静,这样下去效果真的不大。最近有遇到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吗。」
我抬头看了看梅医生,她眼睛在镜片后面,不知怎么好像带了一点温柔的情绪。我犹豫了一下,
「我捡了一只猫。」


一只不会叫的猫。
我打心底觉得这猫咪是看不起我的。我把网上买来的激光笔绑在了楼下捡来的破电扇上。下班回来无聊了我会坐在地上打开它,老电扇噗哧噗哧的费力摇着没了叶片的头,激光笔在地上重复地划来划去。
这只猫从来不理那个激光小红点。(是的它总是在储物架上鄙夷地看我)
但是我还是会经常开一会儿电扇,仿佛小红点划到某个超越四维空间的奇异地方时这猫咪就能兴高采烈地扑过去一样。
仿佛这猫咪有一天能突然开口喵喵叫一样。


4.
在和这只不会叫的猫共处了蛮久之后,我还是决定带着它去楼下遛遛,兴许能碰到以前的主人呢。(当然这个可能性真是比100桢信号连续发送正确不丢失不乱序不重复的概率还低)我有点担心它乱跑,在门口地板上坐了一会之后,走出去敲了对面邻居的门。
对面住着一个小年轻,不知道什么工作,养了一只很得宠的小金毛,似乎经常能看到他在麦当劳门口买两只蛋筒,分一只给他的金毛吃。
我过去敲门,也没想过他会不会在家。门打开一条缝,这小年轻还真的在。
我犹豫了好几秒钟,问
「能借一下遛狗的绳子吗?」
结果小年轻一下乐了,问我,「借那个干嘛?」
我说,我想带猫下去转转,怕它乱跑。
他把门呼一下全打开,更乐了, 「哎哟喂,没见过遛猫的,哈哈哈哈哈哈。」
转身就进房间了,留我一个人对着大开的房门放空。
没多久他出来把绳子递给我「遛猫的,你猫叫什么名字啊?」
「狗……思特」我觉得我还是在人类社会中留下一个正常的印象比较好。
「哈哈哈哈ghost,洋蛋。明天还给我就行,你可以叫我大拿爸爸。」他的金毛突然窜出来,他抱起来就是一顿乱揉。
「再见鬼妈!」他说完就关了门,我突然有了种从聚光舞台中逃了出来的惬意感。急忙打开自己门回去了。

「遛」过ghost,我习惯性的走到平常买便当的便利店前面。手里的绳子突然动了一下,握着绳子那只手的感觉…很奇妙。我在便利店门口站了一会没进去,然后绕到了便利店后面的一家菜市场。
插兜转了三圈,我蹲在门口那家吆喝嗓门最大的大妈摊前,拍了拍了有点兴奋到不行的ghost,从盆里捞了半斤虾,交给大妈付钱走人。
回到公寓烧水煮虾,一直不太搭理我的ghost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脚边。我踢踢它,丫就是不叫,但我暗中觉得它冲我翻了个白眼。
一人一猫瓜分完了一锅粉红色的食物,我把锅往水池里一扔,眼瞅着ghost晃着尾巴一个轻跳到了阳台。
「个没良心的!」


5.
期待,失望,害怕,恐惧,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可期待,无可失望,无所害怕,从不恐惧。
没有渴望得到的,没有害怕失去的。
捡到ghost之前,我每天所作之事无非是循规蹈矩的重复前一天。没有变化,从无期待。哪怕boss告诉我说,明天开始你有一个悠长的带薪假期!我只会茫然无措束手无策。
ghost,虽然很不想承认,它是我生活中的一个不可测常数,一个不可控变量,碰到ghost之前我的生活是一个一次函数,往哪儿走,什么趋势,一眼就看到底了。ghost……ghost是个指数,正负大小都不确定,于是我的生活开始变得跌宕起伏,似乎有点残忍又有点梦幻。


6.
我加班之后回家之前的习惯,改成了在菜市场兜三圈,最后一般在门口买鱼的大妈那里蹲下来,等她有要收摊的意思了就把小的,不小心死掉的,或者杀鱼剩下的一些鱼泡什么的一并买走。
当然不是每次都有大小合适的死鱼能被我买到。我不擅长聊天,在大妈这儿蹲了小半年,也没有和她发展成为革命好友之类的交情。
和ghost也是。

我没给ghost洗过澡,它一沾水就狂暴,你懂得,如果ghost会叫,估计就是狂嚎不止仰天长啸那种狂暴。
没给ghost剪过指甲,因为我怂,怂到坐垫沙发柜子门都被勾的烂烂的也依然没剪过。
总想着给ghost买一些妙鲜多,但是想到它伙食几乎和我一样,并且从捡回来的时候摸上去都是一棱一棱的骨头到现在,看过去就是肉,就也没费心买过。
它早上跑过来拿爪子拍我脸,一开始我很嫌弃,后来竟然习惯了。
我蹲马桶的时候,ghost总喜欢趴着门缝看我,真是不知道哪儿感染的偷窥癖。我曾经拿杂志从门缝里丢过去砸它,但是ghost依然不依不饶固执的在我每次进厕所的时候找个舒服的位置趴门缝。
ghost很多时候都会对着窗子往外看,一盯就是几个小时。特哲学家范儿,和我这种市井小市民的气质一点也不搭。
如果我是邻居家穿黑衣服的古怪老太太在某一天死在自己房间ghost大概会在第一时间把我的脸吃掉。我觉得这样挺好,我一点也不会怪它。

不过,我曾经差点把ghost从窗户扔出去。
一百多斤的灵长类智慧生物和五六斤的肉食目迷你猫科动物之间的对决。
我是不会承认我输了的。
我只不过是在它睡觉的时候想把它弄起来……和我玩一会。已经很久没被它抓过之后,我莫名其妙的就发火了。
这听起来有点可笑,但是当时我真的非,常,生,气。
「你知道第一天见你你就把我的晚饭吃了吗?你知道你之前一抖毛都能感觉到骨头在往外扎吗?你以为是谁把你喂成肉球的?你知不知道你咬坏了我多少USB线?你看看厨房那些密封盒的胶条,还有完好的吗?都被你啃了!我对不起你吗?我饿着你了吗?没有吧!但是你就是要吃数据线!啃胶条!你看看我们用的靠垫,还像是人能用的吗?从来都只知道咬我手,给你买的棒棒你怎么不用?给你买的抓板你也不抓!只知道抓我!」
生气又冲动,只想这猫弄走到越远越好。
只不过,我是战斗力只有0.5的渣渣,胳膊上又多了两道抓痕后,我默默去厕所躲起来了。


7.
第二天,ghost没有跑过来拍我的脸。
第二天,我只给ghost倒了猫粮,别的什么也没放。
第二天晚上,我抱着电脑画图的时候,ghost啪的跳到我的键盘上,灵活轻巧的关掉我还没保存的好几个图层。我几番阻拦没有成功,只能欲哭无泪的对着没有自动保存功能的空白photoshop界面,无奈的笑了。
「ghost,你是智慧生物吧。你什么时候学的PS啊。」
把它捞过来一通揉肚子。ghost露出了一点点小尖牙,爪子肚儿软软的,定定的看我。
「咱俩这算翻片儿了行么。」
ghost喷了几口气。
「没事儿,哑巴猫也挺好的。」我顺顺它的毛。


8.
不知道是哪个周六,梅医生问我,希德吃完了吗?
我说,还有。
梅医生说,嗯,你这个每次改吃半片吧。
我有点疑惑,看到梅医生镜片后的眼睛似乎笑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转地铁又转公交。在这个城市之间穿来穿去,看着地铁里似乎总在赶时间的现代人,突然觉得,挺好的。
打电话焦躁不安的商务人士,show甜蜜的情侣,背书包往前冲的学生,举着小旗被一圈人围着问路的工作人员,都,挺好的。
再来段儿巴赫的小提琴大提琴,绝了,我一拍腿。


9.
上楼的时候我碰到了那个养金毛的年轻人。
「大拿爸爸。」
那个年轻人听到我叫他,又乐了。(感觉他好像每天都处于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状态呢)
「鬼妈!」
我抬头看他,
「我新养了一只乌龟!我需不需要遛乌龟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了想,「说不定可以,生命在于运动,说不定经常遛遛更能延年益寿。」
他自豪地笑了出来。挥挥手很大牌明星的样子,走下楼了。


回家我习惯性的去看看猫砂,干净的有点奇怪的样子。又看了看食盒,没……怎么动。
我喊「ghost啊」。
如果它心情好,它会垫着小碎步微微吐着舌头一扭一扭的跑过来。
心情不好,我想不起来它心情不好的样子了,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ghost不在厕所不在厨房不在床上也不在乱七八糟的垫子下面。我藏起来的仅存的一些希望远离理ghost魔爪的东西还好好的锁着。房间到处都是猫毛,隐约还能闻到ghost便便的味道到。

ghost不在这些地方。ghost哪里都不在。
脑子里突然全部都是ghost的样子,它怎么喝水的,怎么呲牙的,什么时候不理我,什么时候缠着我。
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变的样子,却有一种人走茶凉筵席散场的气氛。
我抓起猫粮和回来前买的小鱼冲出楼去。


10.
往回走的时候,整个小区已经差不多安静下来,恍惚中能看到橙色的灯光又灭了一盏。城市的空气并不好,只不过这个安静的连蝉鸣都没有的季节,会为城市增加一份不一样的气质。
时间在人们未曾发觉的时候改变了每一个人,我之前并不能体会到。 ghost不见了之后,像是所有时间压缩,一瞬间重新从我身上流动了一遍。
好沉好沉。
楼道里的灯坏了很久,打开公寓大门,迈进楼道的时候我觉得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在楼梯前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上走。走了三步又拐了回来。
我蹲下去伸手摸了摸,一个好沉的东西突然跳进了我胳膊里。
我几乎要哭出来。
泪流出来的时候我叫它「ghost!」
它从喉咙里挤出了两声咕噜算是回应了我。听到这种咕噜声,我是真的没忍住哭的更厉害了。
我一直以为是我救了ghost。
其实是ghost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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