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菜有一味“とろろ”(tororo),直译为“山药泥”,原文的风味损失了一些,因为还有一个词叫做“とろとろ”(torotoro),一字之差,意为“黏糊糊”。生山药用研钵磨成泥状,加上鱼生碎块,或是盖在荞麦面上,取其凉滑的口感。古法有道山药泥盖饭,用大麦和米饭混合煮熟,山药泥调在大酱汤里,浇在饭上。这道乡土风味的菜在日本也只有一些老店制作,暂无缘吃到。
也许有人觉得山药泥没滋没味且滑叽叽,甚至有点恶心。我早先也吃不惯,奇怪的是一来二去,竟然喜欢上了那份“无味”。要说它完全没味道,倒也不是。山药本身的滋味是极淡泊的,被它包裹的食材变得溜滑,口味变轻盈,口感则显得丰满。好的山药泥必用研钵,现代的刨丝器虽然快,成品吃起来粗糙多了。淡味山药,吃的是厨师的细致和手工。
芋头和山药虽是不同种属的植物,气质却相近。有的人处理山药和芋头会手痒,因为它们的汁液含有植物碱。芋头是和肉相宜的食物,鸭子芋头汤、芋头粉蒸肉,还有芋头扣肉。它不像土豆那么吸味,久煮也不丧失形状,能使肉更滑爽,吸收部分汤汁的芋头吃起来有淡淡的肉味,仍是节制的。换句话说,芋头是强势的食物,不会被其他食材颠覆它自身的“无味”。你说它没味道吧,又有那么一丝块茎的香,在我认识的人当中,芋头爱好者似乎比山药的拥趸多些。
我的家乡以芋头著称。当地产的是一种极大的芋头,有小孩脑袋那么大,而且很容易烧酥。但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芋头食谱。到了上海才见到小芋头,上海话叫“芋艿”,大不过乒乓球,连皮煮了,是秋天的好零食。沪地多用盐水煮,友人小G告诉我,真正江南的吃法是白水煮了蘸白糖。让人想起广东的芋头糖水,原来芋头和糖的亲和力好得多。
南京的小吃“糖芋苗”,别处似不多见。珠玉般的芋头仔蒸熟后剥皮,入水慢炖,用桂花糖浆和红糖调味,最后加藕粉。腴糯的暗红色甜羹里载沉载浮着酥软的白色芋珠,是口感和视觉的双重享受。芋头吃到嘴里,一丝似有还无的甜,是这道小吃的精华。
小G是吃客,最近开始泡制家庭版的“古法糖芋苗”,又开玩笑说,将来老了,可以摆个小摊,每天二十碗,卖完收摊。因聊起芋头,小G的母亲回忆儿时,大概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家中彻夜熬芋头,用将尽的炭火煮一大锅,以余烬温熟。揭开木头锅盖,先是一大张新鲜荷叶,底下是芋头、菱角等物,本性顽固的淀粉质一整晚熏染了荷叶香,听着就让人馋。无味胜有味,时间才能浸出情趣,还是前人玩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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