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山菜薹

文/ 胡续冬

春节从父母家取道武汉返回北京的时候,武汉的友人送了我几大包光鲜水灵的洪山菜薹。我一时间激动万分,友人一走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把玩了起来。果然是地地道道的洪山菜薹,亮紫的薹茎呈大喇叭形,从肥壮的“喇叭口”到开着黄花的薹尖足有一臂之长,“喇叭口”水嫩的切面显示出,饶是它粗若壮士铁腕,但绝对是汁多肉爽的妙品,没有任何空心或者老硬的迹象。它还有个诨名叫“大股子”,虽然猥琐,倒也形象。

说到武汉的特产,武汉以外的人都会想到武昌鱼、莲藕、热干面、鸭脖什么的,很少有人知道,洪山菜薹亦是响当当的made in Wuhan,而且是比热干面、鸭脖更能秒杀肠胃乡愁的神物。没有吃过洪山菜薹的人,可能会吃过紫菜薹,后者是西南地区和长江中游一带比较常见的冬令蔬菜,有些地方也叫它红菜薹或者油菜薹。洪山菜薹其实就是紫菜薹的一种,特指原产于武汉洪山区的紫菜薹,它的身形、质地、口感却又和一般的紫菜薹大不相同,在尝过洪山菜薹以后你就会明白,以前你吃到的都是普通菜薹或者二逼菜薹、苦逼菜薹,只有洪山菜薹才是响当当的文艺菜薹:薹茎状伟、肥嫩脆爽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它不但没有一般紫菜薹的苦味,反倒有一股难以捉摸的清甜,入口之后像文艺女青年一样回味无穷却又难以驾驭。性急的人,生吃洪山菜薹都会觉得比水果还可口。

武汉人民怀着无比豪迈的菜薹自豪感,结合民间传说和史料附会,为洪山菜薹修订出了一整套辉煌的身世:把汉唐古籍中的“芸薹”指认为洪山菜薹,并且铺陈出了从孙权、尉迟敬德、苏东坡到慈禧、黎元洪等史上知名的加了V的ID和洪山菜薹不得不说的故事。“芸薹”是典籍中可食用薹茎的白菜型油菜的古称而不是今天植物分类上的十字花科芸薹属,这倒是不假,但它显然不是特指武汉出产的洪山菜薹。至于和各种历史人物的渊源,我暂时能找到靠谱史料的,大概就只有李鸿章的哥哥李翰章的故事。

近代学人王葆心在《续汉口丛谈》中写道,李翰章在武汉做湖广总督的时候,非常喜欢吃武昌洪山周围种植的紫菜薹,他命人将洪山菜薹移植到老家合肥,发现口味大变。于是他干脆大张旗鼓地挖了一大堆洪山的土,用船载回了合肥,继续他的移植试验,结果不但试验失败,还在武汉留下了“制军刮湖北地皮去也”的恶名。

不但业余植物学爱好者李翰章的移植计划未遂,进入现代以来,很多专业的农学家也发现洪山菜薹离开了洪山那小小一方神异的土地大多会变成普通紫菜薹。清代的方志里说洪山菜薹只能产于“洪山宝通寺至卓刀泉九岭十八凹”之中,还有个说法叫“塔影钟声映紫菘”,紫菘指的就是洪山菜薹,这句话的意思是,洪山宝塔的塔影和洪山宝通寺的钟声覆盖范围内的菜薹才是最正宗的洪山菜薹。

尽管人们已经深切认识到了洪山菜薹对生存土壤的极度挑剔,并且已经成功地对它实施起了地理标志产品保护,但其保护区域,已不再是“塔影钟声”的老地盘,而是扩展到了周边临近的乡镇。因为作为洪山菜薹摇篮的“九岭十八凹”,现在基本都已成了武昌的闹市区。有意思的是,在“九岭”中的石牌岭一带,依然在密密匝匝的建筑之间藏匿着最后一片洪山菜薹“圣地”,这片仅剩80亩的市中心菜地被当作洪山菜薹培育基地,以保证正宗洪山菜薹的香火可以绵延不绝地输往临近受地理标志产品保护的乡镇。这里种出来的都是至尊级别的洪山菜薹,几年前曾在拍卖会上拍出一千元一斤的天价。

话说我们把这几包洪山菜薹空运回帝都以后,几乎是天天吃、顿顿吃都吃不厌。时而用干辣椒炝炒,要起锅时加点醋再翻炒几下,此乃酸辣菜薹;时而让它和几片烟熏腊肉在铁锅中劲爆地合体,是为菜薹炒腊肉。二者都是洪山菜薹的经典烹制法。后来因为带回来的实在太多,我们怕放坏了暴殄天物,就送了一些给一对春节留守北京的重庆母女。那母亲厨艺的悟性甚高,用了一种我从未听说的方法来料理洪山菜薹:切过之后稍稍焯一下,和粉丝配在一起凉拌,据说味道也超赞。这说明,伟大的食材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厨艺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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