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真是穷人的恩物,热气腾腾的一笼掀开来,街角的小叫花子直咽口水,恨不能抢一只便跑。待鼓足勇气扑过去,必然会被抓住,或在逃跑过程中一头栽倒。故事的主角,才子佳人或者江湖儿女,却施施然从街道的另一头登场了。包子是市井传奇的最现成道具,因含蓄的造型,又可以转眼间价值观大崩坏,进入黑店狂想曲序列。好汉们吃包子是用“拍”的,拍开一看,拍桌子就把老板娘叫过来,笑道:“我见这馒头馅内有几根毛,倒像人小便处的毛一般……”
一个城镇总有个把出名的包子售卖点,或为传说中老字号,或不知从哪个外地开过来的所谓连锁,或单位、工厂的食堂——早些年这种食堂还为常见。在蚌埠时,总被父母派出去买纺织厂的肉包子,配上白粥当晚饭。离得很远就能看到了,堆满蒸笼的桌子,被摆到黄昏时分的马路上,人们挥舞手臂,钱从人头上递进去,装有包子的塑料袋又从人头上递出来。那纷纷然的剪影,让我百看不厌,不,简直一见到就心痒痒,脚底加速。回程中便要开吃,那包子皮薄而松喧,稍一碰触,油汤就从捏得不甚牢的摺儿处溢出,顺手指往下流,流过指缝又到了手背,很狼狈。吃完两只包子,正好走到录像带出租屋,随便带两盘港产片带回去。九十年代的港产片正热火,烂也烂得元气旺健。
那包子有多好吃?时间隔得太久,有怀旧的力量在作祟了。
村长上树说,遇见百分百的好包子,实为不易。最好吃的包子,在酒店里是找不到的,跟着旅游手册也只是徒添惘然。去年国庆,去扬州富春茶社吃有名的灌汤包子,可能时机不对,所获远不如预期。硕大一只,皱巴巴瘫倒在碟子里,用吸管小心翼翼像蚊子一样地吸吮,汤汁并不见得有多鲜美,油腻却是管够了。结果遇到最好吃的扬州包子,是在某大学对面的小店里,是素馅儿的,豆腐皮,萝卜丝儿,应该放了猪油,味道于清淡中透出点鲜润,甜分也将将好。咬嚼着包子,走在暮色四合而因放假人迹罕至的校园里,又刚刚下过雨,体味着脚下落叶软湿的触感,总算觉得这次出门没那么倒霉了。
苏州的生煎包子却没让我失望。不说绿杨、哑巴,街头随便一家小早点店里的都很好。个头,形状,色泽,无一不妥当,几点芝麻与葱花也洒得俏皮。包子馅最关键是要清爽,纯肉馅也不例外,剥出来是可以独立成球的,但也汁水淋漓的,外来客一口咬下去,“滋”一声,一件衣服就毁掉了。苏扬的传统小吃店,都保持了一点旧时意象,光线不足,布置陈旧,桌椅更是破烂且油光闪闪。包括上海在内,这一带的生煎包子又都叫“生煎馒头”,这名字也古老。
翻开《梦梁录》,记载有宋朝的包子:四色馒头、细馅大包子,生馅馒头、杂色煎花馒头、水晶包儿、笋肉包儿、虾鱼包儿、江鱼包儿、蟹肉包儿、鹅鸭包儿、糖肉馒头、羊肉馒头、太学馒头、笋肉馒头、鱼肉馒头、蟹肉馒头、假肉馒头、笋丝馒头、裹蒸馒头、菠菜果子馒头、辣馅糖馅馒头……现在上哪找去?九斤老太的话总还没错的。
小笼汤包全国都有,很多都顶着响当当的名号,吃来吃去,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也许是期望值太高了。今年就只盼着镇江的蟹黄小笼了,配上锅盖面和肴肉。
北方包子与南方包子不一样。北方的个大皮厚,特别要提防无良商家:一口没咬着馅,两口还没咬着,第三口,又咬过头了。我家里自制包子,很有北方传统,可惜面团总发不好,出锅以后像咬鞋帮子。胜在舍得用馅料,泡发的上好香菇、五花黑猪肉、大葱……只要一口突破了那层皮囊,就满嘴生香流油了。俗话说,包子有料不在摺上。肉包子打狗,用的也是内在的那团肉,而不是皮对吧!
我有个要好的女同学,现在还很要好,外号就叫“包子”。包子同学身高一米七二,体如弱柳,面庞清纯,大眼含羞,却获此尊称,只因很多年前,我们这批来落榜自费生,被无良学校安置在郑州郊区一所技校里,放眼倒是田园风光无限,但食堂伙食差到大家日常只能以偷鸡摸狗、抓蛙逮蛇为生。每逢周五中午,会卖萝卜肉馅的包子,该女生坐镇闺中,自有曾为体校生的男友冲锋陷阵,奋勇抢得一大塑料袋包子上楼来孝敬。北方包子一个有成年男人拳头大,她一顿吃八个。
在郑州还吃过一种龙眼小笼包。要去吃它,得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从北往南,经过二七广场,亚细亚商场,把整个城市都穿过了,在一条狭窄拥挤的小街上,极其昏暗的店里,小小的竹蒸笼垒得如山,在水气里若隐若现。是全发面的,不是小笼汤包,所以圆溜溜白生生的很可爱,正好一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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