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网络发达,我身在上海,也能看到云南的美食作家胡乱兄发布的各种新菌,价格翔实,并有靓照为证。可惜只能望照兴叹,菌类的鲜美只在一时一地,隔得远就吃不上。
有两样以鲜字当道的食物是伴着雨水来的。一为笋,一为菌。我妈插队到云南时还是个孩子,没学得江南的手艺。印象中她不太会买笋,我家饭桌上的笋要么太老,要么干脆是苦笋。我对笋的印象因此不佳,要等若干年后的上海生活才扭转乾坤。
笋没得吃,好在菌子这东西不容易买错。云南也有四季,不过并不分明,倒是雨季和旱季容易分清。雨季开始,菌子开始冒头,一直到雨季过去,还有一段时间的菌子可吃。如今油鸡枞作为旅游食品充斥市场,全国人民都认识了这种菌子。其实那不算认识。说得不好听,新鲜鸡枞和油鸡枞的区别,就好比活鱼和死鱼的区别。市场买回来的鲜鸡枞,稍加清洗,撕碎了放入滚水,只加点盐,就已经鲜入肺腑。
前几年上海有过一家日本人开的野生菌火锅,服务员轻声细语,颇有日料店的风格。菜单上有若干种据说是云南空运过来的菌类,价格不菲。人人爱鲜,我也陪朋友去吃过。看到容量仅一小握的菌子下到火锅里,我心里想到的是“暴殄天物”四个字。云南不是这么个吃法,每种菌子自有适合的调理,大多用炒,有的配辣椒,有的椒蒜同上,而且要下重油,才能逼出原始的菌香。一锅乱炖鲜则鲜矣,却吃不出菌子的性格。
我那位来自上海的妈妈不太懂菌,鸡枞照例是煮汤,炒菜多用牛肝菌和早谷菌。牛肝菌其实有许多种,我没有家学,至今也只知道黑牛肝比黄牛肝浓烈隽永,另外就是务必炒熟,否则会中毒。云南人说牛肝菌吃多了会看见满天小人,所幸我还没领教过。混杂了蒜片炒成褐色的牛肝菌,看着卖相一般,香气却不是盖的。早谷菌正如其名,在稻谷初熟的时候上市,菌体是嫩橘红色,炒熟后也保持明亮的色彩。这种菌子吃口脆嫩,不过要说香气,比牛肝菌逊色不少。我对早谷菌最深刻的印象来自一个小学同学,他家养了条德国黑背,最爱吃黄粉(一种豆糊)拌炒熟的早谷菌。我以前不知道狼狗还可以吃素,看到那条站起来有半个成年人高的大狗唏哩呼噜把一大盆加了菌类的黄粉舔干净,不由感慨:云南的狗比别处幸福,还有,早谷菌果然不贵。
时过境迁,如今菌子价昂,我的老同学如果还养狗,也应该不再用那么稀奇的食谱。有关菌子的印象还有一件,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和世伯一家前往鸡足山。上山只能靠步行或骑骡,夜宿寺院隔壁的客栈。山上食物简素,无非干米线干菌子,加了水煮好,再撒点葱。套用我如今知道的上海话,那碗毫无悬念的米线竟然“鲜得眉毛都掉下来了”。世伯当时诧异地问旅馆老板菌子的出处,说是就在此山中。在云南,佛山供给当地人的不仅是信仰和周边产业,还有随着雨水一茬茬冒出的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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