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照
文/ malingcat
这年头的城里人,谁没有个数码相机呢?打工仔的手机都有简单的照相功能了。尽管如此,照相馆依然有生意,宝宝照、证件照、毕业照、工作照、婚纱照、直到最后的骨灰盒专用二寸遗像,照相馆默默陪伴着人的一生。我们需要专业的照相馆,无它,只因我们的人生需要美化。
大学周边的那些小照相馆,往往只有几平米的门面,后面配一个两平米的摄影室,简陋的支一盏灯,三角架常年在固定位置,相机也是。周边的架子上,有稀脏的男女西装、各色衬衣、领带和没有镜片的眼镜。无论你满脸青春也好、雀斑泛滥也好、面带菜色也好、首若飞蓬也好,经过柔光处理、特别是经过电脑前小姑娘的娴熟“点化”,痘痘没了,雀斑没了,脸色红扑扑,发型那叫一个斯文。大四丑男于是放下心来,嗯,这绅士模样的照片,可以体面地贴在简历的一角,发出去找工作了。
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中指出,“很多人准备被拍照时都感到焦虑:不是因为他们像原始地区的人那样害怕受侵犯,而是因为害怕相机不给面子。人们希望见到理想化的形象:一张他们自己的照片,显示他们最好看的样子。……照片常常被称赞率真、诚实,恰恰大多数照片是不率真的。”如果摄影只起到记录的作用、而不具备美化的作用,它绝不会如此受欢迎。更重要的是,美化和PS皆是毒药,在满足个人虚荣心的同时,将社会也推进到一个奠基于谎言的“影像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如果人力资源部收到一张未经处理的简历标准照,那几乎是咄咄怪事了。
“影像时代”以貌取人、流于表面,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国家有“国家形象战略”,城市有“形象工程”,总统出镜都知道扑点粉比较清爽,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个人的标准照略加修饰,简直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某次面试,主考官讶异于照片与真人之“不符”,该男生苦笑着引用小品里的台词:“我也说这不是我么,照相馆偏说这就是我!”
研究社交网站的个人ID图标,将对影像时代有深刻的体察。据说是:一等美人上大尺寸淡妆头像;二等美人上浓妆、嘟嘴、45度侧脸、俯拍大头照;三等普通人就不要自取其辱了,找些猫猫狗狗卡通小图像遮丑;那些以影视红星的面孔为图标的,是有偶像崇拜症的傻女孩纸;如果随便借张图库里的风景照,不用说,人到中年了。FaceBook这样的网站,企图以“图像即本人”的方式对此痼疾加以纠正,但讽刺的是,伴行的是各种“照片美化软件”的大流行。假如说身体还算是自己的,脸孔、特别是图像中的脸孔,绝对是属于社会的,标准照是个人的第一名片。
早在上世纪30年代,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就心怀忧虑——当拍摄照片这样的风习流行以后,作家们将以“肉身”形式存在,读者关心肉身的影像与传说,却不再关心他们的作品。的确如此,时至今日,多少人只是熟悉她那张20岁时的侧面照片,又有多少人认真读过她的《达洛维夫人》呢?到如今,大部分深谙此道的作家勉力维护自己的形象——通过发布标准照的方式,比如,如日中天的英国作家麦克尤恩,在自家官网上为新闻媒体和一般读者提供自己的高精度黑白标准照。而美国作家诺曼·梅勒就没那么幸运,除了他白发苍苍的、庄重儒雅的“标准照”,网上时有著名摄影家黛安·阿勃丝60年代拍摄的他的照片,那上面,他四仰八叉地坐着,很是不雅。
诺曼·梅勒曾愤愤地评价说:“如果你给黛安一架相机,就仿佛把手榴弹给了一个婴儿一样可怕。”以“纪实影像艺术家”而知名的黛安,向来直面人的“本我”,长于“丑化”而不是“美化”。有趣的是,当她自己出现在别人镜头之前,她也要妆饰!昔日的学生伊娃·鲁宾斯坦回忆自己为黛安拍摄肖像的情景:“她……悄悄走到镜子前,开始精心梳妆打扮起来——拢起她的头发。我想,这是多大的一个角色转换啊,黛安·阿勃丝居然也要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
归根结底,只能说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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