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广大的关东原野,我心里怀着挚痛的热爱。我无时无刻不听见她呼唤我的名字,我无时无刻不听见她招呼我回来。我有时把我的手放在我的胸膛上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心是跳跃的。我的心它还在喷涌着血液吧,因为我常常感到它在泛滥着一种热情。当我躺在土地上的时候,当我仰望天上的星,手里握着一把沙泥的时候,或者当我回想起儿时的记忆的时候,我想起那参天碧绿的白桦林,标直漂亮的在原野里呻吟,我看见奔流似的马群,蒙古狗深夜的嗥鸣,皮鞭滚落在山涧里的脆响,我想起红布似的高粱,金黄的豆粒,黑色的土,红玉的脸,黑玉的眼睛,斑斓的山雕,奔驰的鹿,带着松香气味的煤,带着赤色的足金,我想起幽远的车铃,晴天里马儿带着串铃在溜直的大道上跑着,狐仙姑深夜的谰语,原野上怪诞的狂风……这时我听到故乡在召唤我,故乡有一种声音在召唤着我,她低低的呼唤我的名字,声音是那样的低,那样的急切,使我不得不回去,我从来都被这声音所缠绕,不管我走在那里,或者我睡得沉沉,或者在我睡梦中突然的惊醒的时候,我突然的记起是我应该回去的时候了,我必须回去,我从来没想离开过她。这种声音是不可阻止的,这是不能选择的,只能爱的。这种声音虽已经和我们的心取得了永远的沟通。当我记起了故乡的时候,我便能看见那大地的里层,在翻滚着一种红熟的浆液,这声音便是从那里来的,在那亘古的地层里,有着一股燃烧的洪流,像我的心喷涌着血液一样,这个我知道的,我常常把手放在大地上的时候,我会感到她在跳跃,和我的心的跳跃是一样的。她们从来没有停息,它们的热血一直在流,在热情的默契里它们彼此呼唤着,终有一天它们要汇合在一起。
土地是我的母亲,我的每寸皮肤,都有着土粒,我的手掌一接近土地,我的心便平静。我是土地的族系,我不能离开她。在故乡的土地上,我印下我无数的脚印,在那田垄里埋葬过我的欢笑,我在那稻棵上捉过蚱蜢,那沉重的镐头上有我的手印,我吃过我自己种的白菜,故乡的土壤是香的,在春天,东风吹起的时候,土壤的香气,便在田野里飘起。河流浅浅的溜过,柳条像一阵烟雨似的窜出来,天气里都有一种欢喜的声音。原野到处有一种鸣叫,像魔术似的天气清亮到透明,劳动的声音从这头响到那头。到秋天,银线似的蛛丝,在牛角上挂着,粮车拉粮回来了,麻雀吃厌,这个那个到处飞,禾稻的香气是强烈的,辗着新谷的场院辘辘的响着,多么美丽,多么丰饶……没有人能够忘记她。神话似的丰饶,不可信的美丽,异教徒似的魅惑。我必定为她而战斗到底。比拜仑为希腊更要热情。土地,原野,我的家乡,你必须被解放,你必须站立。夜夜我听见马蹄奔驰的声音,草原的儿子在黎明的天边呼啸。这时我起来,找寻天空上的北方的大熊,在它金色的光芒之下,是我的家乡。我向那边注视着,注视着,直到天就破晓。我永不能忘记,因为我答应过她,我要回到她的身边,我答应过我一定回来。为了她,我愿作随便什么,我必须看见一个更好看更美丽的故乡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者我的坟前,而我用我的泪水,洗去她一切的污秽和耻辱。
9.18十周年写
选自1941年9月18日《华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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